第二十三节谎言</p>

倘若说白督军有甚怕处，大约就是他的姨太太吧？</p>

白云归脾气火爆，一点便着，身边的近侍都敬畏他，唯有云媛敢跟他唱反调。听闻有次阅兵遭暗杀，白云归胸前中枪，捡回一条命。大夫千叮咛万嘱咐，半个月不能下床。</p>

那时南边正好有部队哗变，白云归哪里顾得？非要亲自前去镇压。云媛便拿着德国造匣枪，指着他的额头，逼他休息。</p>

当时白督军笑道：“有本事你就开枪！”</p>

云媛纤指扣动扳机，毫不犹豫一枪打在他的大腿上！</p>

子弹擦边而过，大腿划了一条深深痕印，血涌如潮，床板被打穿。</p>

大夫与护士惊慌失措。他们只知道这位从入院开始就吼来吼去的督军脾气不好，却不知这位温婉绝色的姨太太，也是同样的狠角色。</p>

后来，这件事俞州人人皆知，几乎成了笑谈。</p>

这就是这些年，白云归夫人不在身边，又身居高位，身边却只有云媛一个女人的原因！</p>

每每有人欲于美人相赠，白云归便道：“家有悍妻……要是领回去，只怕要吃枪子的！”</p>

闻者哄堂大笑，云媛的名讳几乎就是白夫人的代称。倾城名伶，显赫督军，便是一段靡丽的佳话。</p>

李争鸿回去的路上，便想起了这些事情。心中不知道为何，十分不安。</p>

他还记得自己刚刚从五营调出来给督军做副官的时候，是六年前。那时云媛也刚刚跟督军半年。一开始她一个人住在小公馆，督军偶尔不忙的时候会歇在那里，后来有一日早上，她突然在吃早饭的时候跟督军道：“我要搬去你的官邸住！”</p>

白云归停箸道：“别不懂事，你应该有自己的本分！”</p>

当时李争鸿觉得督军说话有些伤人。云姨太太曾经是歌星，不管多么受人追捧，总是摆脱不了伶人的下等身份。督军这样说她，她应该会伤心的。</p>

云媛当时垂眸温顺，一语不发，只是仔细替督军布好早饭，并未露出一丝伤感。</p>

白督军吃饭之际，她一个人搬了椅子，坐到窗前，这才像个委屈的孩子。半晌就听到她在低声浅唱：“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谩赢得青楼薄幸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p>

歌声袅袅，断断续续哼来，一句青楼却颇为亲昵。</p>

白云归眉心一蹙，将象牙箸重重拍在桌子上，沉声喝道：“你还让不让我吃饭？”</p>

她起身回首，唇挑笑意，身姿挺拔笔直走过来，拾起他拍在桌上的象牙箸，俏笑倩兮，悠悠道来：“这象牙箸是美洲传来的，去年程少帅相赠……”说罢，她手指一转，倏然向地上抛掷。香木地板铿锵有声。</p>

白云归莫名其妙望着她，只见她又拿起骨瓷杯，笑道：“这套杯子是韩总长前年相赠……”猛然又向地上掷，砰地一声，骨瓷碎片飞溅。</p>

手腕一紧，白云归将她牢牢攥住，浓眉微拧，最终无可奈何：“……云媛！”</p>

“我在……”她却笑，笑容婉约，完美无懈可击。下一瞬，白云归腰间配枪已经在她手中，乌漆漆冰凉枪管指住他的额头，她却失声笑了，“恩客，你何日再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