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世二年公元前8年。七月。临济城,大霜雨。 连绵的大雨从阴沉的天空淋泼下来,无休无止,雨水在破烂的城墙上肆意横流,将到处都是的血迹冲得淡了,消失了,只剩下黄泥汤蜿蜒如蚓,顺着破烂的城墙流下去。
魏王咎披着蓑衣,面容愁苦,踩着深一脚浅一脚的水,沿着城墙向前走,他紧紧的咬着薄薄的嘴唇,一句话也不说,曾经闪着睿智光芒的眼睛现在深陷着,只剩下绝望和悲哀。
秦军围城足足四个月了。
章邯击溃了陈胜之后,移军包围了临济,这四个月来,秦军虽然没能攻破临济城,可是临济城也到了崩溃的边缘。城里的守军在秦军的攻击下死伤惨重,最可怕的是军粮也消耗殆尽,再打下去只有吃人了。让他绝望的是,派出去求援的周市到现在也没有消息。魏王咎很担心,陈胜死了,楚国现在肯定乱成一团糟,他们还能腾得出手来救临济吗?
谁会是新的楚王?魏王咎伸出手想扶一下城墙,休息一下酸软的腿,可是却摸了一手的黄泥水。唉,这雨下得真不是时候,再下两天,不用秦军攻打,城也破了。
“你们说,援军还能来吗?”魏王咎有气无力的问道。
站在他身后的魏豹和大将周叔互相看了一眼,从对方的眼里也没有看到什么希望。周叔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大王,援军一定能来的。秦军一旦攻破临济,就可以挥师东向,齐、楚都难逃一劫,就算他们不为我们考虑,也要为他们自己考虑考虑。”
“唉”魏王咎长叹一声,“我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是楚国新败,只怕他们自己内务未定,就算是想救我们,也有心无力啊。你们说说,谁会是新的楚王?”魏豹他们还没来得及回答,魏王咎又有些担心的说:“只希望不要是共尉。”
“王兄,为什么你不希望是共尉?”魏豹不解的问道。在他看来,共尉和他们关系不错,如果共尉做了楚王,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结果了,为什么兄长却不希望是共尉?
“你还没搞明白陈胜为什么败吗?”魏王咎转过身来,责怪的看着魏豹:“你是不是被那个薄姬迷住了心神,没时间考虑这些事情了?”
魏豹脸一红,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薄姬是他最近纳的一个美人,年轻貌美还在其次,更重要的却是另外一个事情,一个他没有敢告诉兄长的事情。据薄姬的母亲魏媳说,大相士许旗曾经给薄姬相过面,她说薄姬面相尊贵,将来能生天子,换句话说,薄姬是有帝妃命的。魏豹闻言心动,抢先把她收入府中,就是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君临天下。这种事当然不能告诉兄长。否则他的脑袋就保不住了。一听魏王咎提到薄姬,他的心就一阵乱跳,连忙分辩说:“王兄,我确实是不太明白。共尉和我们交情深厚,眼下他的实力又不弱,如果他能做楚王,对我们来说不是好事吗?”
“共尉和我们的关系如何且不说,他的实力虽强,可是也没有强到能压制住所有人。”魏王咎转过身,沿着城墙缓缓的向前走着,声音空寂得象要淹没在哗哗的雨声中。“共家虽然也曾经是贵族,可是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他要想做楚王,只怕那些楚国的贵族都不会听命于他,楚国内部就会动乱四起,他哪里还有时间来救我们?”
“大王说得有理。”周叔忽然接着说道:“陈王还在的时候,项梁就在江东起事,可是他一直没有过江响应陈王,其心思可见一斑。共将军虽然比陈王见识高远一些,但是他的威望却比陈王高不了多少,甚至有所不如,他要想做楚王,别的不说,恐怕项梁就不会答应。”
魏豹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陈胜起事还要借助项燕的名声呢,何况共尉,他和项梁斗确实没什幕胜算。这么说,父亲的那本兵法岂不是白给他看了?魏豹忽然觉得有些后悔。
“援军再不来,我们就撑不住了。”魏王咎叹了一口气,停住了脚步,看向浓密的雨幕后的旷野,心事重重。“我准备”魏王咎张开了嘴,那一句话却象是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眼泪到是忍不住的流了出来。
辛苦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复兴了魏国,难道却是回光返照?还要在自己的手里毁灭掉?魏国的命运真的到了终点了吗?魏家的列祖列宗再也不能血食了吗?魏王咎的心象是被刀子狠狠的捅了一下,痛不可当。他很想冲出去和秦军拼命,哪怕一死,也比现在这样好。可是他不能,他身上担负着魏国的命运,担负着临济城里数万百姓的安危。秦军围了几个月的城,怒火一定已经积聚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一定他盯纸城,城里的百姓就会被屠杀干净。我做魏王,没能带给他们安宁的生活,却连累得他们受苦受累,失去了无数的亲人,最后还要失去自己的性命,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王,我不配做他们的王。
我没有给他们带来任何福扯,我给他们带来的只是无尽的伤痛和苦难,我愧对临济城的百姓,愧对魏国的列祖列宗,愧对父亲的教诲啊。
魏王咎的脸痛苦得扭曲起来,眼泪无声的流下,他仰起脸,任由清凉的雨水浇在脸上,洗刷他内心的惭愧。周叔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他跟着魏王咎奔波了多少年,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当然能体会到他的痛苦,他的心情也一如这阴沉的天空,压得人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