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海峰低头喝茶,连抬头的兴趣都没有,他已经一门心思走到黑了,而且他认为,自己的手段还算合适——顾俊生自己不想被选上……又没阻碍别人的路。
至于乡镇选举跳票的后果……去尼玛的,老子连去乡镇指导的资格都没有,关我鸟事?
说来说去,他这是自残的手段,是要挟的手段,而且他这断尾的手段相对还算高级,就算别人猜到了,也不好指责他什么。
就算顾俊生自己号召代表们不投票,这也不算多大的错误吧?谁规定了,乡镇选举只许拉票,不许推票?
而这件事情发生的大前提,就是他这个常务副干不下去了,他都干不下去了,那么下面的人……人心浮动,不可以吗?
赵区长知道自己是在赌博,而且正如王宁沪所料,他是拿北崇区的选举来要挟的,眼下这一些,不过是前奏了,只是个铺垫,所以他一点都不在乎隋彪的咆哮。
至于说赵海峰这么做,是想达到什么目的,他自己心里都没数,总之他是不爽,总之他是不舒服,总之他是觉得没人跟自己交流。
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几天之内身边的人就逐渐改变了态度,那个说法他当然知道,但真的是可笑到无以复加——我可能去买凶对付陈太忠?
正经是陈铁人买凶的可能性,还要大一点吧?
总之,他的心态非常矛盾,习惯了被人前呼后拥,习惯了权力尽在掌握,现在连找个人说话都难,别人见到他都唯恐避之不及。
想到年轻的区长当面要他继续休息养病,赵区长这口气不出,真的心里不痛快,对他来说,操控几个乡镇的选举,并不算什么。
惹得急了,信不信我在选你陈太忠的时候,也给你个难看,想选下去你难,但是选下去个白凤鸣——相信还是有人感兴趣合作的。
所以在听到陈铁人建议,四个没有选举的乡镇,一律双常委坐镇,一旦再出现类似现象,党委一把手要引咎辞职的时候,赵区长心里不屑地一哼。
要是光靠威胁党委一把手,就能防止跳票的话,阳州早就天下太平了。
赵海峰觉得自己的要求并不高,他只是希望跟隋彪对个话,隋彪不行陈太忠亦可,好好说道说道,这误会是怎么发生的,你们又打算怎么处理我——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尤其可恨的是隋彪,原本还算亲密的关系,在一夜之间变凉,然后随着陈太忠拿到的项目逐渐增多,那边连他的电话都不接了——就算选不下陈太忠,挤走你隋彪也算出口气。
赵区长的心态,确实很怪异,反正他决定了,今天隋彪你要是还不联系我,那对不起了,明天……嘿,估计还有跳票的乡镇。
他这心里乱糟糟的,都不知道在想什么,猛然间,小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四个人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
隋彪、陈太忠和陈铁人有心理准备,一看来人就站起了身,“古书记好,”其他人见状,也纷纷起立。
打头的黑瘦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市纪检委老大古伯凯,他冲隋彪点点头,根本就没再看别人,“受市党委委托,来办两件事情,一件是了解一下乡镇换届选举的情况,为广大党员干部做坚实的后盾。”
“另一件嘛……”古书记扫视一下全场,“哪位是赵海峰?”
这下可好,连“同志”二字都省了,站在赵海峰两边的人,齐齐地往旁边让一让,看这样的架势,谁还敢挨着他站?
“这位就是了,”隋彪很不愿意出面指认,毕竟他和赵区长的关系曾经相对不错,不过他更不能等着陈太忠跳出来——所幸的是古书记还算给面子,一到场先认党委的人。
“我们纪检委要找他了解点情况,”古伯凯轻描淡写地说句话,他身后的两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已经冲着赵海峰走了过去。
“我犯什么事儿了?”赵区长一见这架势,登时气儿不打一处来,立刻嚷嚷了起来,但饶是如此,他眼中的惊恐也是掩饰不住的。
“去市里慢慢说,”一个中年人面无表情地发话,另一个则是走到了他的另一侧,形成了包夹之势,看起来随时可能动粗。
“我一个区委常委,就这样在会议上被带走?”赵海峰侧头看一眼站在一边的隋彪和陈太忠,“这是个什么样的程序?”
“区党委已经知道了,”隋书记看一眼陈太忠,陈区长微微颔首。
这就是区委书记和区长联手了!这样联合实在是太恐怖了,其他大大小小的干部在这一瞬间,直看得目瞪口呆。
乡镇选举出问题了,书记和区长联手弹压是正常的,但是这俩联手之后,不但搞弹压,还不声不响地把常务副区长送到市纪检委去了——这就太狠了吧?
接下来,隋彪就让开了他的主位,将古书记请了上去,大家继续刚才的话题,反正古书记的来意,大家听清楚了——市里对北崇的不正常现象,高度重视。
至于说为广大党员干部撑腰,那真是谁信谁傻逼,这是上级党委为下级党委撑腰来了。
古书记默默地坐了好一阵,才看一下时间,“隋书记,我看都八点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哦?”隋彪被打个冷不防,心说怎么能开到这儿就算完呢?不过古伯凯这话,肯定有其出处,他看一眼陈太忠,微微点头,“倒是,大家该吃饭了。”
“吃了饭就休息吧,明天接着开,”古书记不动声色地发话。
这是个什么章程?大家先是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话里的意思,明天啥也不干了,继续开会,该休的人大会接着休,该推后开的就推后开。
这就是市里表示出强烈的态度了:哪怕乡镇的人大会推迟开,也要强调先统一思想。
这样的决定,区党委都不敢随便做,真要强行决定的话,那叫自曝其丑,也只有市党委敢这么拍板,同时,这么拍板还传递出一个保护信号:这个改动是市里决定的,区里别担心有人拿此做文章。
于是大家就此散去,只留下区党委的几个书记,陪着市纪检书记吃饭,吃饭的地方是北崇干部培训中心,这是区委的接待宾馆,不但新,硬件设施也比北崇宾馆好很多。
陈区长当然是要留下的,他是区长也是区委第一副书记,令陈区长啧啧称奇的是,这个古伯凯跟他以往见过的纪检书记不太一样,会场上是绷着个脸,吃饭的时候就是连珠妙语不断,非常风趣和健谈。
领导平易近人,那酒桌上的气氛就很热烈,时不时地就冒出一段荤段子,只是大家都很清楚,该说的话说,不该说的话绝对不说——比如说,不可能有人去问赵海峰出了什么事。
不过饶是气氛热烈,大家也没怎么胡吃海塞,毕竟是压力在那儿摆着呢,不到九点就散了,走出包间的时候,古书记才轻描淡写地点一句,“市委对北崇寄予厚望,你们要对得起组织的信任。”
回到住处,陈太忠细细琢磨一下,才反应过来推迟一天的好处,这是让赵海峰被带走的消息彻底传开,否则的话,这个会怎么也得开到十一点去,第二天一大早就开会的那些地方,代表们未必都能知道常务副区长被带走了。
但是等一天就不一样了,官场里的消息,从来都是传得最快的,其间或者还会有人了解赵海峰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可想而知,那些打听消息的人注定就要失望了。
这个消息一旦传开,就算不是赵海峰操纵了跳票事件,或者说还有别的主儿瞎惦记,也要考虑一下,市委派来的领导可是纪检委书记。
古书记明天会场上一坐,大家必须盘算投机所要面临的风险——如果以后再没有异常情况出现,那么跳票的背后操纵者,不是赵某人也是赵某人了。
王宁沪做事,确实是比较靠谱的,年轻的区长琢磨了好一阵儿,得出这么一个结论,他可不会认为,古书记的提议是临时起意。
敢在那种场合拍板做决定,没有市委一把手的示意,根本不可能。
这换届选举快点过去吧,陈太忠叹口气,打开电视拎起一瓶啤酒,嘴里轻声嘟囔一句,“这么折腾下去,我这投资……什么时候才能落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