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说的?陈太忠有点微微的不满,他对桑格的印象很深,这个学生属于很有想法的那种,在学校就是学生会的,返乡创业也很积极。
不过他这个时间打电话过来,还是让年轻的区长生出点不满,陈区长正要去会自己的女人呢,“嗯,那你说。”
“我这个……就在您门外,”桑格迟疑一下回答,“可否能面见您汇报?”
“啧,我说小桑,年纪轻轻的,你别搞这些邪门歪道,”陈太忠一听,就真是不满意了,不过考虑到对方才从学校出来,他也不为己甚,“既然是回来创业,就安心地做事,只要你做好自己的事情,区里看得到你们的成长。”
“陈区长,我是真的有事汇报,”桑格一听就急了,忙不迭地解释,“白天不敢来找您,只敢晚上偷偷来。”
真的有事?陈太忠禁不住沉吟一下,他之所以认为对方在搞歪门邪道,就是因为小桑试图晚上进家,白天来的话,他还真不在意,“希望你的事儿足够重要,我去开门。”
陈区长才打开门,桑格就溜了进来,这家伙头上还戴一顶运动帽,将帽檐压得极低,很有点鬼鬼祟祟的感觉。
陈太忠也没理他,走到房檐处的椅子上坐下,淡淡地发话,“坐……说吧。”
“最近区里申请养殖娃娃鱼的农户,是不是在锐减?”桑格坐下之后,不答反问。
“小桑,我是让你说,不是让你问,”年轻的区长抽出一根烟来点上,慢条斯理地发话,“既然决定要走体制这条路,就要学会听懂领导的问题,不要由着自己的性子。”
陈太忠这话看似批评,其实真的是为桑格好,他刚进官场的时候,老书记张新华也曾经点拨过他,市委党校的某个老人,也曾经劝他,年轻的时候多蹲一蹲。
所以,在方便的时候,他不介意随手点拨一下某个值得培养的人,至于对方能不能理解和接受,那就无所谓了,反正丫早晚会明白——或许是现在,或许是若干年后的某个夜晚。
“谢谢,您提醒得很及时,”桑格果然不愧心思机敏,闻言点点头,“才从学校里出来,以后我会努力注意的……我最近发现,乡里有人到处说,要放弃养殖娃娃鱼,起码是要看看风声,怕赔不起,而嚷嚷得最厉害的几个,无一例外地都跟一些干部有关。”
“都跟哪些干部有关?”陈太忠打断对方的发言,不动声色地发话,“我干工作,从来不搞捕风捉影那一套。”
“这个……”桑格难得地迟疑了一下,不过陈区长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他也是再无回转的余地,只得苦笑着回答,“比如说葛区长的堂弟,还有郭乡长的姐夫……”
“行了,”陈太忠一抬手,又打断对方的发言,“有两个例子就够了,你是想说什么?”
“这几户人家,都是想大量养殖娃娃鱼的,我觉得他们猛然间一致决定不养了,是很奇怪的事情,”桑格皱着眉头发话,“尤其是郭乡长的姐夫,一开始还说他肯定会养,要相信区里,但是跟这些人辩论了好几天之后,终于当众承认错误,认为先看一看比较好。”
“嗯,你继续,”陈太忠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他一直就想搞清楚,为什么突然之间,这么多农户决定不养娃娃鱼了,但是这并不代表他能接受主观臆断。
“我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尤其是这两天,不想养娃娃鱼的农户越来越多,”桑格侃侃而谈,“然后我联系了一些其他返乡创业的同学。”
北崇这一批返乡创业的大学生,来自各个学校,不过在区里的撮合下,大家相互之间也算了结,并且形成了一个相对松散的团体——有些学生在区里和乡里没什么关系,对“返乡创业同学会”很是热心,再松散的组织也是组织,好歹是个依靠。
区里有些干部认为,这么个同学会,有拉帮结派、山头主义的嫌疑,但是别说陈太忠,就连隋彪都表示——你们实在太大惊小怪了,这个同学会,是有正面的、积极的意义的。
这只是返乡的学生们用来交流经验,沟通思想的渠道,谁干得好了,大家可以学习;谁落后了,大家可以帮助;谁有点子了,大家可以积极讨论出谋划策。
桑格通过这个渠道,了解到其他乡镇也存在这样的问题,由于他问得比较婉转,其他同学也没意识到,自己的同学在调查这种大事。
越调查,他就越惊讶,然后他得出了一个结论,“积极散布悲观言论的人,都是干部家属或者跟他们有关的人,他们初期都报了不少养殖数目,现在大都申请退订,不退的就专门制造两起争执,吸引大家的注意,争执过后还是退订,这个对人心的影响很大的。”
“那以你的看法是?”陈太忠不动声色地发问,难道是……有人故意要给我难堪?
“我认为他们这个说法是假的,是要造成一种声势,等大家都决定不养的时候,再表示愿意配合区里,顺利地拿下苗种,”桑格说出了另一种可能——这也是陈区长想到的。
但是桑同学有足够的实践经验,证明自己不是胡说,只是他的理由……让人感觉到有点凉意,“如果他们真的不想养,悄悄退了就行了,没必要搞到大家都知道。”
“利用信息不对称的优势,营造舆论而获利,”陈区长点点头,很简要地概括了这种行为,“为了获得苗种资源,用心良苦啊。”
“您总结得太精辟了,”桑格回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区长的措辞所指,心中钦佩不已。
凭良心说,原本他不太看得起这个年轻的区长,因为此人太年轻了,还不是本科毕业,而桑同学的脑瓜和办事能力,在学校都是获得了老师认可的,他表面上虽然谦逊,但是内心深处,却有天之骄子们普遍具备的自信——我若是有你的机遇和背景,会比你做得更好。
他对陈区长的敬畏,是对整个体制的敬畏,而不是说真心服气这个人。
但是听到这么一句点评,他真的是服气了,简单一句话,直指事情的本源,而这个本源他虽然隐约想到了,却没有想得这么透彻……不服不行啊。
“我总结得精辟有个屁用,”下一刻,陈区长就爆出了粗口,他恨恨地发话,“舆论都造成了,真他妈的可恨……你了解过没有,这件事是谁发起的?”
“这个我真不清楚,”桑格苦笑着摇头,“我就是觉得这个现象不正常,所以来找您汇报一下……对了,您千万替我保密啊。”
“你这个打扮,相信对区里有些人也有怀疑了吧?”陈区长轻喟一声,他这时候才说桑同学的装束,正体现了对分寸的把握,“有具体怀疑对象吗?”
“不敢有,”桑格苦笑着回答,他不是没有,只是不敢有。
“我要是你,也会很为难的,”陈太忠点点头,他已经听出来了,葛宝玲在这件事里没起什么好作用——起码是一个知情不报。
不过葛宝玲就是双寨出来的,桑格能点出葛区长的堂弟,已经是莫大的勇气了,真要把葛区长拽出来,葛区长未必能受到多大的影响,但是桑同学在双寨就彻底毁了。
他能理解桑格的顾忌,所以只是淡淡地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回去安心做你的事,返乡创业,创业还是主流,若是谁人为地给你制造麻烦,可以直接找我……打电话就行了。”
这个话里面的味道很多,既是肯定,又是劝诫,同时给对方吃一个定心丸,又隐约有点婉转的警告——像今天这个事情,你隔着电话也能跟我说清楚的。
不知道桑格听懂了多少,反正他是惶惶然地离开了。
能再扫兴一点吗?陈太忠看看时间,已经八点二十了,说不得他捏个法诀,消失在了屋里,手里兀自拿着那份发电机的采购方案。
三号院里,汤丽萍正在一张地图上比划,对着身边的诸多姐姐解释,“……等水电站建起来之后,咱们买的这块地,可以东看清阳河水库,西望锦绣沟……”
“武水答应把地卖给你了?”陈太忠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多少钱一亩?”
他知道汤丽萍最近在买地,买武水的荒地,想签山林承包合同,不过武水那里虽然荒芜,开价却有点高——清阳河开发在即,这也是概念不是?
“三万一亩,我打算买三十亩,再多也买不起了,”汤丽萍笑着回答。
她在陈太忠的女人里,算是穷的,手上总共也就三百来万,搞个水泥厂就要用到小两百万,再买了这块地,也真的就没啥钱了,“五十年的使用权,不过这里面可以有十分之一的宅基地……三亩地是可以传下去的。”
“咱们外省人,在恒北搞宅基地,不现实,”丁小宁摇摇头,毫不留情地指出这一点,她就是玩土地的,对这些政策,真的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真想找宅基地,咱回天南搞,凤凰素波随你选,何必费这个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