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电划破天空，将周围照的煞白一瞬，随后是轰鸣的雷声。</p>
大雨下在世界的每一处。</p>
鼓点阵阵，不疾不徐。</p>
越近天明，雨势反而越显急促，满目萧瑟之中，方向明确的震耳喊杀声提醒着所有人，五丈原的左侧，渭水的南岸，战斗已经全面展开。</p>
漫天雨幕下，战场近乎是犬牙交错，不分敌我。</p>
稍晚些时，刘禅听完伤亡统计后，却是有些沉默不语。</p>
汉军左部一万众，外加后续顶上的马岱部所领两千，累计兵力一万两千，到现在为止已经死伤累累，只剩不到七千人。</p>
整个原坡上到处是哀嚎的伤员，而且大多数都是嚎着嚎着便没了声音。</p>
见到刘禅有些黯然，浑身沾满血迹的左部都督吴懿小心上前恭敬道：“陛下不必难过，尔等皆诚心为我大汉天下赴死矣，便是臣，有朝一日为了大业，也当死在青天之下。”</p>
“卿这话不对，没有人是诚心赴死的。”刘禅摇了摇头，看都不看对方，直接望北而答：“死的时候不过一杯黄土，哪里能想到那么多？不过随风去矣。”</p>
“当然，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不可不察也。”刘禅轻叹一声，继续道：“如吴卿所言，他们本就是为我大汉天下赴死，那我这个大汉天子为他们难过一会也是应该。或许有朝一日我也会如此，却不求其他，只求死在我大汉万民之前。”</p>
“陛下……”这话有点重了，其他人顿时慌张的跪倒一片，不敢吱声。</p>
“不用跪，都起来吧。”刘禅随意的摆了摆手：“跪什么？你们面前这个天子一个敌军都没杀过，哪里需要你们跪？”</p>
“陛下何出此言？”吴懿摇起头来大声道：“陛下乃是天子，顺天应命，克继大统，神州主宰，万民之主，便是臣等也是仰仗于陛下虎威才能提一把长刀临战，却是为陛下分忧，为天下万民分忧。”</p>
“卿这拍马屁的功夫倒是了得。”刘禅对此不知可否。</p>
“臣俱是真心诚意。”吴懿大声道。</p>
“那我也有一言送给卿等。”刘禅忽然挥了挥衣袖，正色道：“不管何时何日，我都不想从尔等嘴里听到对那些为我大汉江山献出性命之人不敬，哪怕一次都不行！须知没有他们舍生忘死，哪有我们站在这里讲这些无用的东西？他们个个都是我大汉之英雄，都是我天下万民之英雄！”</p>
此言既出，众人顿时恭敬俯首大声称是，便是一旁站着的士卒心中都是无比震动，心悦诚服跪地行礼。</p>
“都起！”刘禅微微抬手。</p>
众人从地上爬起来，面色比刚才却是都好看了一点。</p>
“说说吧，接下来的战事。”刘禅不再多言，负手站立在彼处。</p>
此方几位左部大将都在此处，还有王平以及马岱，都是经年的宿将，闻言却都是沉默了一会以作思索。</p>
却说战事全线展开后，虽然汉军是防守方，可以居高临下，从容应对，地利上稍稍占优，可这优势却没有想象中的大，更不代表可以做到摧枯拉朽，一举歼灭对方。</p>
所谓有杀伤，但对魏军甲胄完整的重步而言，只要其阵型不崩坏，士气不崩殂，大规模杀伤几乎是个笑话，尤其是秋雨下到现在，且不论道路如何泥泞，却是使得两军各自主要远程杀伤手段之一……也就是强弓与劲弩，一起失效了。</p>
须知弓弩这种东西，要么看量，要么看质。</p>
量者铺天盖地而来，覆没所有；质者精准杀敌，一击必中。</p>
可连绵秋雨，弩还尚好，弓只三矢过去，射程和准度就完全不是同一个武器了。</p>
当然，相较于汉军而言，魏军的伤亡要更大一点。</p>
先是司马师部五千基本上没剩下什么完整的建制，后续顶上的夏侯惠部五千也早早被换下去修整，现在却是换上了夏侯霸部，司马懿来回调换不停，却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想用生力军打出一个缺口，但一时半会的，原高难上不提，汉军抵抗也是非常坚决，却是只能望原兴叹。</p>
这种情况，便是典型的焦灼，换句话说，便是以人命换人命，什么时候把汉军这边换光了，魏军就胜了。</p>
而事到如今，汉军就是想维持焦灼状态，魏军就是要打破焦灼状态。</p>
这对双方都是一种身体和意志上的双重考验。</p>
雨水明显一阵一阵的，令双方全都心烦意燥的焦灼中，雨水复又缓和了下来。</p>
正待有人要言，远处鼓声忽然又响。</p>
众人大惊失色，像吴懿、廖化等人却是连行礼都来不及，便要出奔，可还没等他们转身，就被刘禅叫住：“等等，他们没上来。”</p>
吴懿等人也赶紧去看，果然，朦胧的夜色中，魏军居然没有随着鼓声再度攻上原边，也没有直接缩回渭水北面，而是让士卒在原下不远的地方设立营垒，其他魏军竟都井然有序的开始后退休整，俨然是一副维持军事压力，然后静待以作决战的姿态。</p>
但这幅做派，反而让有人产生了疑虑。</p>
“不妥。”沉默良久，左护军扬威将军刘敏顶着一张血污满面的脸，忽然对着刘禅拱手认真言道：“陛下，绝对不妥。”</p>
“......”刘禅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p>
“自然不妥。”</p>
旁边廖化叹息一声：“可便是有不妥，又能如何？无非是严阵以待罢了。”</p>
“不止如此，元检可发现此番他们的兵力部署？”刘敏只是继续认真相对：“方才我注意了一番，他们兵力有古怪。”</p>
“兵力有古怪？”董允出声问道。“什么意思？”</p>
刘禅也稍稍转过头来。</p>
“陛下，我们不妨从头捋一捋，原本我们的计划，是以前部为主力，袁老将军处两万、高将军处八千加上孟将军处八千都是为此做准备的，可司马懿狡猾的使了一招疑兵之计，便让人分不清他具体主攻位置在哪。而通过这半夜的交锋，却又给了我们一个基本的印象，那就是他那一万兵就是在左部，毕竟左部攻势如此凶狠，而且司马师、司马昭、夏侯霸等关键人物俱在左部，而前部却只有乐綝、张虎等人，便是兵也是摆在明面上的三万余众，可如果不是呢？”</p>
待到刘敏缓缓说完，众人却当即面色一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