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到！张屯将，陛下一定看得到！”</p>
“那便无憾了......”张闍苍白的面色再度泛红，却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挣扎着翻身：“磕个头吧，天子难得看到咱老张，不磕个头我这心里却是有点过意不去......”</p>
“磕，屯将，我跟你一起磕......”赵广勉力应答，泪如雨下。</p>
潇潇风雨，无尽喧嚣之下，两人一磕到底，旋即再无动静，只有一道藏在风中的声音缓缓传来：“陛下，咱想家了……”</p>
赵广闻言痛哭不已，却也是再不能忍耐，便如疯虎一般带着无边的泪水冲向魏军……</p>
“看来司马懿要撤了。”浑身浴血的姜维从厮杀中出来，先是对刘禅一礼，随后便正色道。</p>
刘禅微微颔首，他便是不懂军事也能看出来，主力会战持续了一个时辰多一点的时间以后，这场战役胜负便已彻底分晓。</p>
到此为止，从北至南，斜谷水所有战场之中，魏军主力部队几乎全线退走。</p>
这一个时辰的会战，看起来十分惨烈，实际上，魏军几乎是边打边退，能退多少是多少。</p>
不然呢？</p>
司马懿也曾想过要不要突过去，直接不顾一切冲向那面龙纛所在，而当他这名主帅冲起来以后，所有战场上的魏军都会掉头，届时未必不能绝地反转。</p>
可临到跟前，司马懿却放弃了。</p>
因为他忽然想到，既然刘禅在此，那么诸葛亮一定是死了。</p>
而诸葛亮既死，他还何必要冒如此之险去行这亡命一搏？</p>
便是这场汉军小胜又如何，后面他还有大把的机会打回来。</p>
但人死，却不可复生矣！</p>
当然，可能司马懿本人都没有意识到，说来说去，却都绕不过两个字，怕死而已......</p>
而不等众人继续言语，远处河岸之上，战局却已百转……随着那面绣着“魏、大将军字样”的大纛缓缓渡河而去，整个斜谷水西岸却只有少许魏军还在抵抗，可这群人不过稍时便被汉军的人海淹没，彻底的淹没……</p>
下一瞬间，随着侍中董允张口结舌，面红耳赤，以手指向正东面，刘禅扭头去看，只见四面嘈杂喊杀之声不知何时早已经恍恍惚惚变成了确切的欢呼之声！</p>
刘禅也是心中一动，却是默不作声地从龙纛下策马走出，迎着东方刚刚露头的光亮，伴着微微细雨，缓缓地行走在战场之上，顿时，所有的汉军将士都有些不知所措，愣在原地。</p>
但他们愣住，刘禅却没有愣住，甚至，待到他踏进这片战场刘禅时候，忽然感觉到一种惨烈悲壮的气息包围了过来，恍惚间，他只是看见尸首、遍地的尸首.....这尸首当中，他又看到有手脚全部泡德发白的士卒就抱着短戟枯坐在泥泞中；还看到满身是血，肚子上已经破了一个大洞，正靠在一匹死马上闭目等死的骑兵；看到为了拖延时间不顾一起冲向魏军大阵的安北将军张翼，此时他的一条胳膊垂了下来，胸口的铠甲上也有一道清晰见底的划痕；还看到一具他完全不认识的尸首却迎着东方而跪，隐约间从下方瞥过，那人面上已经是血肉模糊......</p>
刘禅就这么策马走着，走着……甚至他在某一处还直接下马，却是将那具迎着东方而跪的尸首放平，又扯掉了铠甲下的袍子，轻轻地铺在下面。</p>
又走到那名抱着短戟在泥泞中发呆的士卒面前，却是伸手将他拉了起来，待到其人目不转睛宛若失了魂一般全程盯着他这个天子转动脖子，以至于血水从胡须上滴滴坠落的时候，却再度离开来到另一人面前......</p>
所过之处，鸦雀无声，好像整个天地间忽然陷入到了一丝卡顿与或者某种停滞一般。</p>
就这样，刘禅一边走，一边停下，一边走，一边停下......待到他从南一路走到北的时候，便是这绵绵秋雨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而在所有将士的眼里，只有刘禅那宽厚的背影伴着日出的光亮照射在大地上，许久，许久......</p>
忽然，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哭传来，紧接着便如同打开了闸门泄出的洪水一样，遍地四起。</p>
便是中军的董允、袁綝等人也早早跪伏在地，一口大气不敢喘。</p>
而刘禅只是静静的站立在彼处，静静的等到所有人情绪发泄出来，方才彻底站起身来，往前一步而已，便当面迎上了无数盯着他的军士。</p>
恍惚之中，刘禅先是深呼吸一口气，最终面目狰狞，抽出腰间的长刀，便立在天地之间，拼尽全力发出一言：</p>
“再不敢忘！”</p>
“再不敢忘！”面前的士卒听见，先是一愣，但马上便跟着轰然一下呐喊出声，随后整片斜谷水东岸全部人跟着嘶吼起来：“再不敢忘！”</p>
“再不敢忘！”</p>
声音遮天盖地，隆隆之势甚至已经渡河远走的司马懿都听见了，其人身形一晃，心中忽然有一种古怪的情绪涌了出来，就好像他此战中丢掉了什么关乎生死的东西一样，于是久久不能释怀......</p>
随着魏军远去，战场打扫完毕以后，却说这仗无论如何总归是胜的，惨胜也是胜！</p>
因为只要胜，便意味着对方伤亡一定是比自己这边大。</p>
当然，对于这位天子，无论是文臣武将，还是将官士卒，此刻心中都已经有了一个全新的定义。</p>
这个定义不能说是什么人格魅力或者说是如诸葛武侯一般谋略百出，百战百胜；再或者如姜维、王平等武将一般杀敌在前，奋勇当先的英武。</p>
便只是刘禅做了他这个天子应该做的事情罢了......</p>
如此便一日过去，天色将晚，五丈原大营内，灯火通明。</p>
而刘禅自喊出那一句之后，便回到营中一日没有露面，待到稍傍晚的时候才通红着双眼从大帐中出来。</p>
而董允等人在看见其人的时候，却是都长长的送了一口气，却无一有言语出口，想来都是隐约明白为何。</p>
而白日间因为担忧魏军尚有可能回返，所以当日并未大肆宴饮，不过到了晚间，自然是要犒赏将士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