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荣庆堂
南安太妃与贾母回忆了下年轻时的往事,然后才进入正题,道:“现在京里出了一桩大案子,好像是珩哥儿主审着,老姐姐知道不?”
贾母接过鸳鸯递来一茶盅,喝了一小口,润了润嗓子,笑了笑道:“他在外面忙碌的事儿,我也不大清楚。”
心头倒也猜出一些缘故。
毕竟前后来了几波诰命夫人,有些是跟着一些武勋老亲来的,有些则是自行递上拜帖和贺礼,被引至府上。
不同人说着一桩事,哪怕原先真不知道,这会子也知道了原委。
这等通天大案,贾母可不敢胡乱应承。
南安太妃拉过一旁的周氏,叹道:“还不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孙子,娶的二房,她有个妻姐,嫁了工部屯田清吏司的员外郎,牵涉到这桩案子里,我问过了,也是他运气不好,被工部两位堂大官儿给拖下水了,当着老姐姐的面儿,咱也不说免罪,就想着看看能不能保一条命,判個流放?”
其实,周氏并非是什么太太,只是严磐的妾室,只不过为其育有一子一女,而生育的儿子又是严磐的唯一儿子,这就显得弥足珍贵,非一般妾室可比。
这时,那周氏妇人听着南安太妃叙纨,连忙起身,近前,跪将下来,哭道:“太夫人,我只有这一个妹妹,嫁了余家,她也才二十出头,年前才刚刚得了一个大胖小子,没想到转眼间,余家就出了这档事儿,还请老夫人仁心仁意,给他一条生路才是啊。”
此言一出,荣庆堂中众人面面相觑,心思各异。
探春英媚眼眸中渐渐浮起霜色,心头冷笑。
说是求着老太太给一条生路,不过时拐弯抹角地求着珩哥哥法外留情,说句不好听话,就是让珩哥哥徇私枉法,落在宫里眼中,该怎么看?
这样大的案子,连一位亲王都被废为庶人,还敢动着歪主意?
坐在王夫人身侧的薛姨妈,同样皱了皱眉,眸光闪烁,隐隐觉得不妥,或者说这一幕,让她想起自家儿子的事儿。
“当初珩哥儿应该是使力了,否则蟠儿只怕……但蟠儿也才落那般结果,你们非亲非故的……”
这都是人自然而然生出的一股比较。
在黛玉身旁坐着的宝钗,脸上同样见着不虞之色,秋水莹润点点的杏眸,瞥了一眼南安太妃,隐隐有些不喜这位老王妃。
转眸看向贾母,静待其应对。
说来,这也是大家族难免之事,姻亲势力盘根错节,不定谁的亲戚就是谁的亲家,好比后世服装巨头,裤子蹬着鞋子,上衣连着裤子。
贾母见此,连忙道:“快起来,怎么好端端的就跪下来了,鸳鸯去搀扶搀扶。”
不管如何,这跪着求人,众目睽睽,被求的人也不会太舒服,尤其是贾母年纪大了,见不得这些。
鸳鸯连忙近前,轻轻拉着周氏的胳膊,鸭蛋脸儿上神色淡淡,唤道:“这位太太,还请起来罢。”
待周氏起身,迎着南安太妃的目光,贾母叹道:“这个外面的事儿,我这个耳聋眼花的,也不知细情,但想着吧,这般大的案子,朝廷是不是有着主张?再说这也不是珩哥儿一个人能够做主的事,他也是帮着宫里办事,哪能一个人把家当了,说让谁活,谁就活?”
这会儿,彻底明白过来,这是让她在珩哥儿跟前儿帮着说情。
方才,她还高兴着,自从赦儿流放后,府前冷冷清清,不想今日刚刚热闹一些,竟是为着这样的事儿?
谁知道说的深了浅了,会不会给自家带来麻烦?
凤姐旁观着这一幕,柳叶细眉下的美眸,闪过一丝玩味之色。
这时候想着来求人了,年节也没见着往东府怎么走动,现在火烧眉毛了,才想着求龙王爷?
暗道,这些人,得亏是没有求到东府那位诰命身上。
其实,不是没有想过求着,只是被秦可卿拒见了。
就在今儿个一大早儿,秦可卿一听府外有人来访,就推托说自己不舒服,不便见客,然后,就没有然后。
南安郡王的老太妃,以及北静王妃,只得来到贾母跟前儿烧香拜佛,当然也是因为和荣国府更为熟悉。
见贾母如是说,南安太妃面色有些不自然,说道:“老姐姐,你看能不能这样?我想问问珩哥儿,这个事儿怎么处置,他这会儿也该下衙了吧?”
贾母看了一眼外间天色,道:“是呀,也该下衙了,快近晌儿了,可他这两天,晌午也不见得回来。”
甄妃梨涡浅笑,轻轻柔柔道:“老夫人,赵尚书家的夫人的,也想与子钰商量商量。”
贾母闻言,不由看向甄雪身旁的邬氏,这是一个眉眼庄丽,上了年纪的妇人,一看就是南方人的面孔,眉淡如烟,琼鼻精巧,樱桃小口,只是四十左右,徐娘半老。
她刚刚就挺纳闷儿,阁臣家的诰命夫人,怎么登门拜访于她?
自打小国公爷走后,这些文臣就不和她家怎么来往了。
看来是有事相求。
赵翼夫人邬氏,道:“荣国太夫人,我家老爷因皇陵坍塌,京中不少言官都在弹劾,但他为官向来兢兢业业,不贪不占,哪曾想下面的两个官儿串通一气,作下这等祸事来,老爷现在被言官弹劾,听说要罢官去位,贵府东边儿的族长现在查着案子,看能不能给我家老爷说句公道话?”
如果那位天子宠臣能够在此案上说句公道话,那么他家老爷或许不会因此事牵连,坐罪失官。
此言一出,王夫人都面色顿了顿,心头惊异,暗道,这阁臣还能求着那位珩大爷?
但旋即心头就有一些异样。
大抵是一种自己吸血可以,见不得旁人吸血的心思。
薛姨妈这会儿,同样偷偷瞧了一眼自家女儿宝钗,思忖道,珩哥儿竟有这般大的权势?
连文臣都登门求着?
宝钗却面色淡然,攥了攥手帕,思量道,军机大臣,与闻国政,岂是等闲?
贾母似乎面带难色,叹道:“赵家夫人,这些爷们儿外间的事儿,哪是咱们这些后宅的人能够作主的,再说我一个半截身子都入了土,说句不好听,土沫子都盖到脖子,在外面的事儿,我也不大懂着。”
贾母年轻时也是说话俏皮、可爱烂漫的人,这时候说着推辞的话,我就一普通老太太,活一天少一天,这外面的事儿,你和我说不着啊。
南安太妃都愣了下,显然被贾母这一套说辞弄得没脾气。
邬氏轻声道:“老太太,你看能不能让我和贾子钰说上两句。”
贾母一时迟疑起来,心头泛起嘀咕。
按着珩哥儿的脾气,如是吵起来,将这些人撵走,就不好了。
南安太妃笑了笑道:“老姐姐,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要不等珩哥儿回来,好好说道说道?”
贾母犹豫了下,道:“林之孝家的,去看看珩哥儿回来没有。”
见得这一幕,南安太妃和北静王妃齐齐松了一口气。
贾母吩咐完,又看向几人,算是提前预防着,道:“珩哥儿他在外面办着的差事,一双双眼睛都盯着他,也不容易。”
南安太妃点了点头道:“老姐姐,是这个理儿,就是问问,实在不行,先让人进诏狱探望探望才是。”
邬氏也如是说道。
荣庆堂中众人神色不一而足。
而就在这时,廊檐下进来一个嬷嬷,道:“老太太,珩大爷回来了。”
“这可真是巧了,刚才还说着,这就回来了。”南安太妃笑着说道。
贾母想了想,吩咐道:“鸳鸯,去看看。”
鸳鸯连忙应了一声,而后离了荣庆堂,去唤贾珩。
近晌儿时分,贾珩返回宁国府,打算用罢午饭,向西府过来,领着元春前往晋阳长公主府。
这会儿,刚刚回到后院厢房,坐在炕上,正与就着一方小几,做着针线的秦可卿说着话。
丽人愈见娇媚、丰艳,香肌玉骨,秀发梳成回心髻,脸蛋儿粉腻,好似一掐都要出水一般。
“听晴雯说,今个儿来了一群诰命夫人来见你?”贾珩拉过自家妻子的纤纤玉手,轻声道。
秦可卿绣着一件春衣,道:“都是过来走门路,帮着一些犯官求情的,我一个都没有见着。”
贾珩看了一眼蔑筐里的针线,轻笑道:“你也不怕人家说你太不近人情,传扬出去,说你轻狂。”
“我说身子不大舒服。”秦可卿轻声说着,放下针线,试图让开贾珩正朝着衣襟内捉怪的手,嗔道:“别闹,正绣着东西呢。”
旋即柔声道:“再说她们想怎么传就怎么传着,我平时也不与这些诰命走动,后院这些姊妹都是顶好儿的姑娘,心底良善,不像外面那些,眼睫毛都是空的,眉头一皱,都是个主意。”
贾珩点了点头,声音稍低了几分,触碰丰腻的手微微一顿,道:“嗯,大家里是挺热闹。”
总觉得这话似绵里藏针,洞悉一切,许是自己多想了?
秦可卿放下小衣,柔声道:“夫君,下午还是去衙里?”
“嗯,和大姐姐一同去长公主府上,送她过去,还有忠顺王府,我得过去亲自查抄。”贾珩柔声道。
毕竟是国家藩王,哪怕一早儿就被徒至恭陵,但毕竟身上流淌着天家血脉,抄家他要亲自去。
秦可卿柔声道:“也好,我让后厨准备着饭菜罢。”
然而夫妻二人正在叙话的空档,却见丫鬟晴雯进来,脆生生道:“公子,西府的鸳鸯姑娘过来,说老太太摆了饭唤你过去。”
贾珩怔了下,不多时,就见着鸳鸯进来,鸭蛋脸面、身材高挑儿的金鸳鸯,笑了笑道:“珩大爷,珩大奶奶,还没用着午饭呢。”
贾珩笑了笑,问道:“刚回来,这是有事儿?”
鸳鸯低声道:“是南安太妃还有北静王妃过来了。”
说着,就一五一十将事情经过说了。
“大爷若觉得为难,就别去见着了,直接说去了衙门,老太太是抹不开面儿,听说大爷回来,只好让我来唤。”鸳鸯柔声说着,嗯,算是给贾珩出着主意。
秦可卿与贾珩对视一眼,低声道:“夫君,是去见见,还是?”
贾珩沉吟道:“不见,反而刻意避着似的,不如见见,一劳永逸,断了念想。”
从鸳鸯所言,南安、北静只是中间人,退一步说,纵是求而不应,心存怨怼,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