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反骨(1 / 2)

尘根 水叶子 6508 字 2019-09-06

 天时间不见,徐安然似乎变了个人,这么说其实并不准确的说法应该是他整个人如同被水仔仔细细洗过了一遍般,由内到外透出一股莫名的气息,一般而言,但凡器修者在境界上有了大提升时,表现于外的会是在气质上更偏于阴冷,直到隐机如这般突破真丹上入室层级后才能重又返归自然,但此时的徐安然在走出玄阴灵泉时,全身隐隐间透出的却是新春绿叶般的鲜亮空灵,以至于很多在庄园外守护的人再见到徐安然时,忍不住又揉了揉了眼睛,清新!的确是清新,真新鲜,从这座庄园中走出来的人竟然还能透出这股气质来。

气息,乃至人整体散发出的气质毕竟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两日闭关给徐安然带来的最大变化是在眼睛上,如今他的眼眸中已见不到以前偶尔闪现的黑红绿三色变幻,而是固定在了一片蒙蒙的浅绿色上。

这种绿比隐机当日在五绝峡谷中破蛹重生时的要浅很多,却似初春嫩柳,隐隐然透出一股万物萧杀后的生机。

“好清楚的世界!”,身上依旧是玄都观中的香火道士袍,静静站在隐机身边,青袍碧眼的徐安然悠悠发出了一声叹息。心眼观世,毕竟与十多年惯熟的肉眼不同。叹息之间充溢的丹力隐隐发散而出,这竟使他的身周如同天妖孙干般有了一层水波荡漾般的空气震动,此时的他恰似融入了天地气机的变化,一如《道德经》中所言的“反者道之动”,在“静”的表象下,是身应万物的永恒运动。

“丹力透体,虚空生波”这正是修为迈入真丹境界后最典型的标志,见到这一幕,刚刚对徐安然透出的气息感到古怪的诸天杀盟器修顿时面色生变,相比于刚才的古怪,他们现在脸色地变化更多的是因为震惊。

由元丹境界进入灵丹境界容易。而由灵丹境界进入真丹境界却如同人间世中的官员们想由正六品迈入正五品一样。虽然只是一个品级之差,却是中级官员与低级官员之别。其所拥有的前途,甚或实际掌握的权利都有着巨大的差别。但就是这一个品级的区分,又熬白了多少颗热切功名的头颅?冯唐易老,李广难封,丹修者由灵丹境界进入真丹境界直要比仕宦挣扎更为艰难,而眼前这一幕景象竟然会出现在徐安然这个看来年不过二十的少年身上,又怎不令人震惊,进而心生唏嘘之叹!

“凝神摄丹!”。隐机地提醒中隐隐带着一分满意的遗憾,他的眼神有意无意之间又投向了东方的那片苍茫,由此往东便是中原故土,“年未及弱冠便已迈入真丹境界,如此进境便是你我当年也大有不如,兄……兄长,安然毕竟没有辜负你为之所付出的一切!”。时隔数十年,心中终于再唤出“兄长”二字时。隐机不期然之间猛然侧过头去,他不想让任何人看见他眼中瞬间浮现出的深深追忆与悔恨。

丹力凝摄内敛之下。徐安然身周水波般的空气荡漾当即消散无形,心念动处,右手摊开,顿时有一道丹力外化而成地光鞭显现出来。

低头看着这条颜色颇有些芜杂。浏亮墨光中夹杂着丝丝碧色的光鞭,徐安然思绪纷飞之间想起了许多旧事,元洲岛上烙铁般地痛苦,小心川崇玄观山门处毫无还手之力的捆缚。丹力外化。这只有真丹境界丹修才具备地法能曾经是怎样的令人艳羡?令人可望而不可及?但谁又能想到,仅仅年余之后他便拥有了这项曾为之吃尽苦头的法能。

自己历死还生终于破蛹重生,一举突破真丹境界;但当年那个在小心川为自己出头的师父却已随风而逝,“师父,我如今地进境该也是你最乐见的吧!”,在心中唤出“师父”这两个字时,无言收了光鞭的徐安然也无言侧过头去,肩负着如山重担的他不愿让任何人看到他眼中哪怕是一闪而逝地软弱。

“该走了”

“时光不早了!”

两人同时开口,话语正好撞到一起,徐安然与隐机对视了一眼后,两人当即都转过了眼神,他们在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同一个人,一个如风逝去后就被深埋于心底,谁也不忍再提起的人。

“你也要去?”。

“我当然要去!”,片刻的沉默过后,徐安然又低声续了一句道:“‘有事弟子服其劳’,别忘了,我可是你的徒弟”。

迎着隐机蓦然而来的眼神,徐安然淡淡一笑,“怎么,难道我说错了!”。

“好,好,好!”,双眼中神光乍现的隐机一声比一声说的重,当最后一个好字出口时,复又侧过头去的他已召唤出墨玉飞,“走!”。

隐机御器腾身而起的刹那,徐安然分明看到了他脸上那滴随风吹落的热泪。

召唤出水精剑,一时心情激荡的徐安然口中发出一声冲天长啸的同时,人已踏剑腾身,化作一抹墨碧流光破空而去。

……

帝京

这是一个占地达半个坊区的观宇,观名万福,乃是一位致仕还乡的大臣舍出自己在京府邸所建,就连观名也是当今天子亲口御赐,是为取“万福万寿”之意。

自三日前虚平以全身精血发动星陨咒法,整个玄都观被夷为平地后,玄都观中幸存下来而又地位较高的道士大多暂居此观。

手提着一大包药草,李巧儿走进万福观观门后,顺手取下了遮蔽在脸上的白色面巾。面覆沙巾,据说是源起于波斯等胡国,近来在帝京贵妇间极为流行的一种新风尚,贵妇们如此是意在达到雾里看花,更添姿容的效果。而李巧儿习用此俗时,却不曾选用薄如蝉翼的毫

做面纱材质,而是用了更为粗厚的白麻,如此以来,意之间达到了波斯人设置面纱的真意。

面色清冷的向观门职守道士还了一礼后,李巧儿便一路走到了万福观最后进的一个小偏院儿前。

比之玄都观中那个单植有一株腊梅的小院儿,眼前这个院子富贵有余,出尘意境却远远不足。

“吱呀”声中推开院门。李巧儿看了一眼站在院子正房门外后木道人后,便无声去了一边的厢房。

生火,燃薪,煎药,李巧儿做起这一切时无比娴熟,渐渐地,原本显得有些清冷的小院中因着这水响及药香,慢慢的有了几分温暖之意。

静静看着李巧儿忙碌的身影,正房门外木道人木如冰石般的眼神也开始慢慢融化起来。

煎好药汤将之倒入细瓷白玉碗中后。李巧儿端起药碗小心的一步步向正房里走去。

“师父,该喝药了!”,闻言,正房窗角处简榻上躺着的那人缓缓转过身来。

稀疏的白发凌乱的飘散着,脸上满布沟壑般深邃细密地皱纹及密密的老年斑,若非李巧儿称呼的“师父”二字,有谁会相信眼前这个年在耄。垂垂待死的老人竟然会是昔日那个面目儒雅,气度飘逸的玄会真人?

当日先是徐安然一脚。随后又被天妖孙干偷袭,其间又被徐安然水精剑刺中。玄会虽然侥幸保住了一条性命,但丹元及丹穴彻底碎毁的他几十年丹修之功也就此尽废。没了丹力支撑,驻颜之术瞬间溃散,玄会不仅还原早已垂垂暮年的真身。如今气血大损地他甚至连抬脚下榻这最简单的动作也无法做到。

“三百七十年地新罗红参!就这一副红参该抵得上你一个月的香火月例了吧?明月,你怎么不听话,又买这么贵地物事作甚?”,嘴上虽是责备。但皱纹满脸的恶玄会说话时看着李巧儿的目光却全是温情,“我这是丹穴碎毁,吃这红参有什么用?若真有用要吃时,也不需花费你那点儿奉养母亲的体己钱”。

“新罗红参意在温补,就是没有好处,也断然不会有坏处”,说话之间,李巧儿已将手中拿着地汤匙递过。

“好,我喝!”,低头之间将一碗汤药慢慢喝光,连前面的说话带眼下喝汤药,这般轻微的动作竟使玄会的额头处涌出一片细密地冷汗。

“师父中午想吃些什么?”,得了答复后,轻轻点点头的李巧儿静静收了药碗、汤匙后,转身出房去了。

“师父果然没看错明月!”,听闻木道人此言,目送李巧儿出房的玄会收回浑浊的眼神,慢慢点了点头,“虚观,虚相可有消息?”。

“虚观今日传了一份问候的符书过来,符书中说本道事物繁杂,所以无暇来侍奉师父床榻;虚相除了前天的那份问候符书,这两天再没有消息”。

“事物繁杂,事物繁杂还有时间去玄能那里献媚?不过他总算比虚相要好,至少总还愿意花点时间给我这个师父说说假话”,体虚力弱之下,玄会一口气说到这里时,已忍不住低头一阵猛咳,咳到最后时,尽管有木道士为他轻拍着脊背,玄会全身依旧蜷缩成了虾子模样。

在沙碗中吐出一口黏稠的浓痰后,玄会颤巍巍的靠上背后的抱枕,“人心如海!我以前真是太自负了!”。

对这句感叹未置一词,等玄会的喘息声渐渐平息后,木道人才涩涩的说了一句道:“这具肉身连一个月都撑不过去,寄魂夺舍是唯一的可行之法,该做决断了!”。

“寄魂夺舍!”,轻轻的四个字从玄会口中自语而出时直有千金之重,沉默良久后,他才重新开言道:“寄体人选可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