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驯和顾驰先后下班,骑着崭新的摩托车,回到从附近农户那儿租住的平房社区。
摩托车是他们用这大半年积攒的收入买的,可见在合资公司和高效益的全民办集体当了中层干部后,他俩的收入还是可以的。
本来么,要是肯放开了手花堂弟给的钱,他们还可以活得优渥得多,自己买轿车也是绝无问题的。只是奈何他们的亲爹太过于老古板,一直纠结于晚节,不允许他们乱花亲戚的钱,一定要自己挣的干净钱才能拿来买大件。
有点儿像后世做了官的人,有钱也不敢乱花显露,差不多心态。
所以,顾驯顾驰兄弟俩,才憋了这么久。
事实上,真靠工资奖金,攒个半年多也还是不够的。但他们骗了父亲顾铮,只是攒够了买市面上最便宜、最差的摩托车的钱,然后就偷偷加一点堂弟给的部分,去买了两辆比较好的进口名牌,三洋摩托。
反正顾铮也不知道摩托车的行情,更不认识品牌,跟邻居朋友一打听摩托车两千块钱也确实买得到,也就信了。
“爸,我跟大哥刚才路过村口的时候,看那边围了好多人,还贴着告示,咱挤不进去,你在家里,知道发生了什么么?”
顾驰脑子活络,回到家后一边洗手等吃饭,一边跟父亲攀谈起来。
“好像是下午的时候贴出来的,我也没挤过去看。”顾铮并不怎么在意的样子,“反正也不管我们事儿,估计是本村那些人又在算计什么利益了,咱是外来户操这个心干嘛。”
顾驰被父亲一怼,就有些不甘心,顺势继续劝说一个他已经劝了好几个月的话题:“爸,你也说了咱是外来户,住这儿格格不入的。我们厂子最近要分廉租的宿舍了,我也好歹算个干部,等我分了咱就搬出去吧,别看这些人脸色了。”
“你这是以权谋私!不许跟你三叔家学!你想坏我一世名声么!我都61了黄土埋到嗓子眼儿,丢不起这个人!咱讲的是贡献不是享受!”顾铮眼睛一瞪,连珠炮一样教训起儿子。
不过这一次,顾驰显然是早就算计好了理论依据,所以非常理直气壮地怼回去:
“这怎么就谋私了?要是大哥分房子你这么说也就罢了,大哥是给集体企业做事,是公家的利益。他分房我都劝住了,让他先别拿。
我可是在合资企业、而且是外资占大头的合资企业做事,公司要分宿舍,那也是花的洋人的利益,我占谁便宜了?奥迪斯是美国公司UTC的子公司,美国人的便宜不占白不占,越占越爱国!”
“你……”顾铮正要拍桌子,可仔细一想,脑子转不过这个弯儿来,发现今天还真是儿子占理。
他虽然说一不二惯了,但天下的事情抬不过一个理字,也就只能吃瘪了:“算你小子今天说得有点歪道理……”
父子俩的代沟争执正在持续,小妹顾玫也回来了。
她是顾骜派车让保镖送回来的,不过顾骜也很细心,怕伯父不高兴,只让保镖车子开到离村口还有几百米,然后让小妹走进村,免得招眼。
“小妹也回来了,算了别吵了,先吃饭吧,难得周末团圆。”和事佬大哥顾驯连忙说合了父亲与弟弟。
一家人也就不再争吵。
顾驰随口跟顾玫聊起今天在村口看到通告、但因为骑着摩托车不方便挤进去看。
他本来只是随口一提,也没指望小妹知道什么内幕。
然而,这一次顾玫却脱口而出:“这事儿我知道,是市里要征地,把这村子征了,建一个生产激光刻录啥的工厂,我也不懂,反正老先进了。”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顾驰诧异地问。
“这是三个花钱投资的厂子啊。”顾玫理所当然地说。
“哼!我看骜骜就是嫌弃咱这些穷亲戚租住在农民家里,丢了他顾家人的脸。开个厂子都眼巴巴找到这郊区来,这是要把这儿的人都铲了呢。”伯父先受害妄想地哼了一声。
看得出来,他心里是不太痛快的,以至于连“他们顾家人”这种称呼都吐了出来,似乎他自己不是顾家人似的。
“爸你怎么能这么说,我看这开厂子的条件给得好得很呢,刚才村口那些围着通告的村民,那叫一个激动,大多数都是奔走相告想抢着进厂当工人呢。至不济也想分个宿舍、分一间小店面,给以后的工业区做点零售小生意。”
顾玫不甘心地为三哥辩白了一句。
顾驯顾驰连忙帮着说合:“爸,你也别老是神经兮兮地把人往坏处想。三弟这也是为家乡做贡献、投资产业拉动乡亲们一起富起来嘛。”
顾铮见三个儿女都不支持他,这才闷声闷气不再说什么。
一家人想着事情,吃饭也没什么走心,吃得很快。顾驰心思最活络,扒拉饱了之后,就擦擦嘴踱出去,跟街坊邻居们打探打探消息。
他首先就看到了在前院门口纳凉的翁叔那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老年人,也正是顾家人如今的房东,人家15年前也是钱氧的一名职工,不过被挑中了去支援三线建设时,偷奸耍滑故意犯错误丢掉了工人身份,才顺着下乡大潮成为农民的。
这半年多来,一开始也没少嘲讽顾铮死脑筋,活该穷。后来看着顾驯顾驰俩兄弟有点抖起来了,才收敛回去。
顾驰是个有点心思的,便不想跟这些小人计较,依然递了根烟过去,假装亲近地问:“翁叔,征地建厂这事儿,你怎么看的?想回去当工人么?”
翁叔贪婪地狠狠抽了一口利群:“呵,建个厂,听说还是那种高科技、很自动化的厂,能用多少工人?也用不到整个村的地,条件说得这么好,肯定是外国资本家的阴谋!
再说了,我是看准了,国家的经济政策肯定会越来越开放,以后想套个皮子建厂的资本家只会越来越多。咱这里虽然是村子,却紧邻着市区,城里已经没空地盖新厂子了,咱这里捏得越久越值钱!
只要说动了集体整个不松口,外国资本家怕麻烦还不是去找隔壁那些没老子精的傻缺先便宜拿地!未来的天下,是谁奸谁能搞事谁有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