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铮也知军略,初时只是身在其中,看不到大凶险,这时候听林缚、高宗庭分析局势,吓出一身冷汗。
“要是梁家一开始能果断与青州联兵拒敌,还能趁其立足不稳,将其击退。然而梁家此时只顾着加强自家的地盘,河淮四镇彼此间又互相猜忌——如此恶形,若能幸免,或许仅有十分之一的机会,淮东对此局面也是束手无策,”林缚指着地图说道,“但我与高先生研究形势,认为虏兵在围实阳信之后,分兵先夺临淄,梁家在济南、平原两府的兵力,一定会给吸到东面来。在攻陷阳信或击溃梁家兵马之前,燕胡分兵先夺临淄的兵马,并没有从容清除周边城寨的宽裕时间,青州军未给围困的残余兵力仍有最后一线逃脱进沂山、昆俞山的机会——河淮此时危局换了谁都不能力挽狂澜,但我们最终还是要齐心协力将胡虏逐出中原。此时能做的,就是要最大限度的保存河淮地区的抵抗实力。你离开青州时,跟程唯远见过一面,我想问你,淮东此时派人跟程唯远、张晋贤联系,能不能说服他们在形势崩坏之前,果断弃城撤入沂山,保存一些实力……”
楚铮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子,林缚这个问题实在叫他难以回答。
程唯远、张晋贤受顾氏父子排斥,得幸都不在阳信城里,但是在青州形势没有崩溃之前,就叫他二人先一步弃守城池退入沂山,说得好听是为将来反攻保存实力,说得不好听是不战先逃,追责起来是抄家问斩的大罪。
这里面的是是非非,不是一张嘴能说清楚的。
张晋贤、程唯远都是爱惜羽毛的人,要他们从容就义容易,要说服他们弃城保命反倒困难得多。
张晋贤、程唯远与淮东关系亲近,但实际上他二人与淮东密切接触的机会并不多,林缚也不大清楚他二人的品xìng,所以才找楚铮过来询问。
看楚铮的神sè,林缚晓得自己的想法怕是不能实现。
林缚也不能强求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路去走,心想对张晋贤、程唯远二人来说,也许死于守土、留名青史,更符合他们个人的意愿,拍了拍楚铮的肩膀,便想将这事揭过不提,说道:“宗庭推荐你进军情司担任指挥参军,先熟悉淮东的情况,你觉得如何……”
“大人,楚铮有一事相求……”楚铮蓦然站起,单膝跪在林缚跟前。
“有什么事情,站起来说。”林缚说道。
“程张二位大人爱惜羽毛,未必肯在形势崩坏之前弃城保命,”楚铮说道,“但照大人所推测,虏兵会分兵先攻临淄。在临淄失陷之后,程大人在广饶,手里不过千余县兵,也难挽回危局。到那时候再劝程大人放弃广饶南撤,程大人也非拘泥顽固之人。虽凶险,但仍有一线机会撤入沂山。楚铮想回青州搏此一线机会!”
“是有一线机会;不过我会写信让斥候潜去青州捎给程、张两位大人,不需要你亲自走这一趟。”林缚说道。
“事情非撤入沂山就完,还要从山贼手里争夺得在沂山立足的地盘,还要面临虏兵残酷的围剿,”楚铮说道,“程大人带去广饶的十数小校,我都熟悉,相信我回青州能助程大人一臂之力……”
林缚将楚铮搀起来,看向高宗庭,询问他的意见。
高宗庭思虑片刻,说道:“不管兵力多寡,不管最后能守住沂山几座山头,对将来在河淮地区的拉锯战事都极有好处——当然,与梁氏未交恶之前,淮东不能公然派兵过去,但可选派一部精锐脱出兵服先潜入沂山。此时梁家也希望董原能出镇淮东,以牵制淮东在淮泗地区的兵力,也唯有如此,梁家才能放心将沂南兵马调往北线增援济南。只要梁家抽空沂南的兵马,对沂水控制力必然减弱,淮东则可以通过沂水向沂山输送一部分补给,也可以将民众沿沂水南撤安置……”
高宗庭建议,林缚心想:这不是志愿军加游击队吗?
由于当世是冷兵器作战,游击战术受到很大的限制,但沂山位于山东之中,能在沂山之中保存一部分军事力量,意义重大,值得一试。
想到这里,林缚也打定主意,转身跟周普说道:“你速去询问诸卫,有无熟悉沂山情况之人,有无人愿意暂时脱下淮东兵服,随楚铮北上青州,进沂山潜伏?再令军情司,将附近能调集的斥候哨探都令到岛上听令——跟他们说清楚,在淮东与梁氏正式交恶之前,淮东不会承认他们的存在。有愿意北上者,淮东必善待之……”
也许从全军选人,能轻松凑足数千精锐随楚铮北上,但时间不等人,青州局势万分危急,随时都会全线崩溃,要立即送楚铮他们北还青州。
走陆路已是来不及,甚至要冒险走海路。好在“小公主级”超大型海船抗风浪的能力要远远强过普通帆船,只要不给飓风卷进去,还是相当安全的。
周普转身走出去,将此行护卫林缚来昌国岛视察的半营shì卫召集起来,选召一批志愿者随楚铮北上。
林缚又跟楚铮说道:“此回青州,诸事艰难,但国人必会记住尔等的功绩;我会将你的家小从家乡接来淮东安置,眼下也只能先挑一部分人随你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