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徐新学依旧不服输:“敢问圣上,所谓尽人事听天命。竭力想出医治之法就已经不易,难道要编出一个大家都懂,却毫无用处的医道不成?”
“自然不是徐老大夫所言,在朕看来,九种表里辩证虽然上佳,却无法推广,实用性过低。我国医学远迈各国,但有一个问题。玄之又玄,理论各异,以至于验证困难,重复治疗效果亦是困难,如此,必须借助医者的个人经验。但在医疗之上,尤其是样本扩张,需要数千,数十万乃至百万的医者都学习的时候,就极易出现偏差。”
“这一回,面对瘟疫。我们更是无法区分一点,这天下瘟疫病症,究竟为何?各类瘟疫是否为一种?又拢共有几种?如何染病,如何发病,如何病亡?就比方说大头瘟也好,探头瘟、瓜瓤瘟也罢。这些都是民间百姓对瘟疫症状的粗浅描述。纵然在一地之中能准确描述瘟疫,到了另一地,就南辕北辙了。如此,实际上的疾病种类依旧无法确切。这就会导致医治的时候无法对症治疗。所以朕提议,先将眼前的瘟疫了解确切,定疾病之名。”朱慈烺说到这里,总算在场之人气氛稍稍一缓。
孔洛灵紧紧握拳:“我觉得说得有道理啊!我等身为医者,应当以切实的专业素养定名,而非让民间百姓以个别症状命名!如此才能对症,对症了,也就可以下药,按法子治疗了!”
“是对的话……却难保是正确的废话。”徐新学心中评论着,但看到朱慈烺的理论他却不得不承认,这一位皇帝朕的有一套。至少,这话他无法反驳。
吴有性终于开口了:“还请圣上示下。此番瘟疫如何分类,究竟为甚么疾病,又是要如何分门别类区分?”
“瘟疫……只是一个笼统的称呼。朕以为,这是所有烈性传染病的统称。这一回的瘟疫,朕提议命名为鼠疫!”朱慈烺拍拍手,侍从拿来一叠资料,上面有此次的病例副本,解剖结果。
朱慈烺率先翻开,让人分发给众人,道:“首先。传染性极强。”
孔洛灵身边的那周医师冷哼一声,心道:这不是废话?
“其次,超过一半的死亡率。非烈性传染病无法达到。其后,关键的是淋巴结重大,所谓大头风,就是解剖后发现的颈部与耳朵后部淋巴肿大之症状。”朱慈烺侃侃而谈,发现众人都呆了。
徐新学当即打断:“敢问圣上,这淋巴结为何物?”
朱慈烺愣了下,反应了过来,轻咳一声。他前世有个女友是医生,为了追求耳濡目染之下也有许多知晓,要真正行医是不行的,但拿来装装样子,有个全面的知晓是不错。当然,这个时代后世的事情是没法提了。
不过朱慈烺如何急智,当下就看了一眼手头卷宗上的名字,心中一亮,悠悠道:“哦,是这般。这是陆军医院解剖室的最新研究成果,唔,是这一位孔洛灵医师的研究发现。这位医师发现了颈部与耳后的症状,至于这淋巴结,朕认为,这是一类人体防线的免疫器官。用以抵抗外邪的切实物质。因为发现得新,也就直接命名了。这一次,还得多谢孔洛灵医师的努力呢。”
孔洛灵顿时感觉无数目光落到自己的身上,让她脸色腾地红了下来。
“是……是如此。”此刻的孔洛灵,满脑门的激动,双颊绯红,星星眼闪亮亮地,说话都不利索了。
京中各个名医还待质疑,李中梓开腔了:“莫非,就是圣上此前所言神镜所观察到的景象?”
朱慈烺愣了下,终于想起来是前些时候鼓捣的显微镜。只不过还只是样品,为了让李中梓、吴有性以及龚居中这些当代名医加入,这才亮出来的神器。
当然,李中梓帮腔,机会可难得,朱慈烺应下:“是如此。”
李中梓一脸释然。
这会儿,朱慈烺赶紧转移话题:“最后,是吐血而亡。所谓喉痹,以医家更专业的描述,应是气管以及支气管黏膜极度充血,乃至造成血管与淋巴管内皮细胞的损害及急性出血性、坏死性变化,并导致病家迅速死亡。”
朱慈烺的名词都带着一股子奇怪的味道,但这里的人都是名医,自有一套理论不提,最关键的是都经验丰富,朱慈烺的描述简单易懂,各人自行替换自己理解中的词汇,很容易就明白朱慈烺说的是何物了。
吴有性终于又开腔了:“鼠疫症状之辫,殿下所言无误。只是未知各类瘟疫,殿下欲要如何归类。”
“根据解剖与历来卷宗所得,朕以为,鼠疫可以以下分类。”朱慈烺道:“首先是轻型。有不规则低热,全身症状轻微,局部淋巴结肿痛,偶可化脓,无出血现象。其次是腺型,急起寒战、高热、头痛、乏力、全身酸痛偶有恶心、呕吐、烦躁不安、皮肤淤斑、出血。最终毒血、继发肺炎或败血症死亡。再次为肺型。此疫发展迅猛,急起高热,全身中毒症状明显,发病数小时后出现胸痛、咳嗽、咳痰,痰由少量迅速转为大量鲜红色血痰。呼吸困难与发绀迅速加重。临终前高度发绀,皮肤常呈黑紫色,历来欧罗巴的文献之中也曾见到,被称之为黑死病……其后为眼型、咽喉型、脑膜炎型。”
朱慈烺话音刚落,屋内就是一阵阵的翻书声。
厚厚的卷宗在各人的手中不住地翻阅。
“皮肤黑紫者,有此卷宗!”
“那么,探头瘟与瓜瓢瘟就是殿下所言的肺鼠疫。大头瘟可能是脑膜炎型鼠疫。疙疸瘟可能是腺鼠疫……”
“与圣上所言一一对应……”
太医院的一干御医纷纷赞叹,满脸都是叹服。
徐新学见了,却是心中不服这些太医院的人说不定都是在溜须拍马。
想到这里,徐新学开腔道:“所谓肺型鼠疫,脑型鼠疫,那岂不是瘟疫之毒都在肺部,脑部?若如此,如何证明毒气就在那里?”
朱慈烺道:“当然可以证明。来人,去台基厂,将全部的显微镜都拿过来!”
徐新学微微有些不妙的预感,但心底里,另一个声音忽然响彻:说不定,这是一场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