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1 / 2)

 大厅里刚刚响起一声恐怖的呼喊:“饶命啊”“康姆透”的身体已经被猛力地扔在石头地上,脑浆从粉碎的脑壳里迸射出来,溅在旁边的齐格菲里特和罗特吉爱身上。【】尤仑德向那摆着武器的墙边飞跃过去,拿起一口巨大的宽柄宝剑,像一阵狂风似地冲向吓得呆若木鸡的日耳曼人杀去。这些人向来过惯了打仗、屠杀和流血的生活,但是他们都吓破了胆,惊魂稍定,这才开始逃避,有如一群绵羊碰到一只扑人的狼。大厅里响彻了恐怖的呼喊声、脚步声、打翻了的器皿的叮咚声、仆役们的号叫声、熊的咆哮声这头熊从驯熊者手里挣脱出来,爬上一扇高窗,还有吓得发抖的嚷嚷着拿矛拿盾。拿武器拿石弓的叫喊声。终于武器闪闪发光,多少把锐利的刀口都向着尤仑德刺去,但是他什么都不在乎,反而发疯似地向他们冲过去,这就开始了一场空前未有的混战,与其说是比武,还不如说是屠杀。年轻而暴躁的戈德菲列德法师第一个来拦截尤仑德的去路,却让尤仑德的武器闪电似地一晃,把他的头、手和肩呷骨都劈了开来;继他之后被尤仑德斫倒的是弓箭手的队长和城堡的总管,封勃拉赫特和英吉利人胡格斯。胡格斯并不明了其中的原委,而且怜悯尤仑德和他的苦难的遭遇,只是在邓维尔特被打死以后才拔出武器来的。其余的人一看到这个人的可怕的力量和暴怒,就紧挨在一起,以便合力抵抗,但是这个打算反而招来更大的伤亡,因为尤仑德怒发冲冠,双眼通红,全身是血,喘息连连,又气又急,狠狠地挥起剑来向那群败阵的人们斫呀,刺呀,劈呀,好不厉害,顿时把他们一个个杀倒在地上,到处溅满了一摊摊的血,好像一阵风暴把小丛林和大森林都一古脑儿连根掀翻了。接着就是一个极其可怖的时刻,仿佛这个可怖的玛朱尔人单身独人也能把他们统统杀光似的。这些武装的日耳曼人就像一群狂吠的猎犬,没有猎人的帮助,就无法敌得过一头凶猛的野猪;他们在这场战斗中,实在抵敌不过尤仑德的威力与凶悍。同他战斗,即使不送命,也是一败涂地。</p>

“散开包围他从后面打”齐格菲里特德劳夫老头尖声叫喊道。</p>

于是他们就在大厅里散开来,像田野上一群椋鸟遇到一头弯钩鼻的鹰隼从高处猛扑下来似的,但是他们无法包围他,因为在战斗方酣的时候,他不但不找一个防守的地点,反而沿着四壁追赶他们,谁要是给他赶上了,就像遭雷击似地送了命。他的屈辱、绝望、沮丧都化作了一种拼死血战的渴望,仿佛把他那天生可怕的体力增加了十倍。这口宝剑,十字军骑士团中力气最大的骑士使起来也得用双手,他挥动起来却轻如羽毛。他已经把生命、逃生都置之度外了;他甚至没有求胜的愿望;他只要复仇,像一场火,或者像一条决了堤的河流,盲目地冲毁一切阻挡它奔流的障碍物。他就是这样一个可怕的、狂乱的破坏者,刺激着、斫劈着、践踏着、屠杀着、消灭着仇人们。他们无法从他身后去伤害他,因为一开始他们就追不上他;那些普通士兵甚至不敢走近他背后;他们知道,万一他回过身来,准就没命。其余的人都吓破了胆,他们认为一个普通人决没有这么厉害,同他们交手的这个人一定有神力帮助。</p>

但是齐格菲里特老头以及同他一起的罗特吉爱法师,冲到大厅的一排大窗户上面的回廊上去了,并且招呼其余的人跟着他们到那里去避一避;这些人都连忙走上去,于是在一道狭窄的楼梯口,你挤我撞,都想尽快挤上去,要从那里来攻打这个力大无比的骑士,因为他们觉得,再也无法同这个骑士肉搏了。</p>

终于最后一个人把那扇通向回廊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下边只留下尤仑德一个人了。他听到了回廊上一阵阵的欢欣而得意的声音,不一会沉重的橡木板凳和装着火把的铁环纷纷落到这位骑士身上。一件东西投来,正好击中了他的前额,打得他血流满面。同时高大的正门打开了,从上面窗户向院子里喊来的仆从一齐拥人大厅,都拿着矛、戟、斧、石弓、木桩。棒、绳索以及他们在匆忙间随手拿到的各式各样武器。疯了似的尤仑德用左手抹掉脸上的血,免得挡住视线,鼓足全力向着这一大群人冲了过去。大厅里又响起了呻吟声,铁器撞击声,咬牙切齿声以及被击毙的人的尖叫声。</p>

第二章</p>

就在这同一个大厅里,当天晚上,桌上坐着齐格菲里特德劳夫老头,他在邓维尔特死后暂时掌管息特诺,坐在他旁边的是罗特吉爱法师,尤仑德以前的囚犯德贝戈夫骑士,以及两个青年贵族见习修道士,不久就要披上白斗篷了。冬季的风暴在窗外咆哮,摇动着铅制的窗框;在铁环里燃烧着的火把,火光摇曳不定,风不时地把阵阵烟雾从壁炉里倒吹进大厅。这些法师虽然是聚集在一起议事的,却都默不出声;因为他们正在等着齐格菲里特说话,而他呢,却把双肘支在桌上,双手在他灰白的低垂的头上摸来摸去,阴郁地坐在那里,脸朝向照不到火光的地方,心里在转着阴暗的念头。</p>

“我们要商量些什么呢”罗特吉爱法师终于发问了。</p>

齐格菲里特抬起头来,望了望这个说话的人,一面从沉思中苏醒过来,说道:</p>

“要商量商量这一次的失败,估量估量大团长和神甫会将说些什么,还要商量一下,如何使我们的行动不至于给骑士团造成损失。”他又住口了,可是,过了一会,他四下一望,翕了下鼻孔,说:“这里还有一股血腥气。”</p>

“并没有,康姆透,”罗特吉爱回答:“我已经吩咐他们擦过地板,用硫磺熏过了。这是硫磺气味。”</p>

齐格菲里特用奇特的目光望了一下在场的人,说道:“愿天主怜惜已故的邓维尔特法师和戈德菲列德法师的灵魂”</p>

他们都明白这个老头之所以恳求天主怜惜他们的灵魂,是因为一提到硫磺,他就想到了地狱;因此他们不禁浑身打了个寒战,同声回答道:“阿门阿门阿门”过了一会儿,又听到了风在怒吼,窗框在卡嗒卡嗒作响。</p>

“康姆透和戈德菲列德法师的遗体在哪里”这老头儿问道。</p>

“在小教堂里,神甫们正在为他们念连祷。”</p>

“已经把他们放在棺材里了么”</p>

“放进去了,只是康姆透头上还盖着布,因为他的脑壳和面孔都给打烂了。”</p>

“其余的尸体都在哪里,那些受伤的人在哪里”</p>

“其余的尸体都放在雪地里,一面让它们给冻硬,一面正在为它们做棺材,受伤的都送到医院里去了。”</p>

齐格菲里特又用双手掠一掠头发。</p>

“他单身一个人竟会造成这种局面天主呀,但愿骑士团日后同这个豺狼似的民族大战的时候,能够获得您的保佑”</p>

听了这话,罗特吉爱的眼睛往上一抬,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我在维尔诺听说,沙姆鲍兹的执政官同他兄弟大团长这样说:如果您不发动一场大战,把他们消灭,把他们连根扫除,我们和我们的民族就要遭殃。”</p>

“愿天主赐予这样一场战争,同他们决一胜负”一个贵族见习修道士说。</p>

齐格菲里特望了他一阵,仿佛想说:“你今天很可以同他们那一名骑士决个胜负嘛,”可是,看到这个见习修道士那副矮小而年轻的身材,又想起了他自己虽然以勇敢出名,却也不愿意出头露面,自招毁灭,于是就忍住了,改口问道:</p>

“你们谁看见了尤仑德”</p>

“我,”德贝戈夫回答。</p>

“他还活着么”</p>

“活着。他依旧躺在我们把他绊倒的那张网里。他醒来的时候,仆役们要打死他,但是神甫不答应。”</p>

“不能打死他。他在他国内名望太大了,打死了他势必会引起舆论大哗,”齐格菲里特答道。“也不能把已经发生的事隐瞒起来,因为见证太多了”</p>

“那么,我们该怎么说,怎么办呢”罗特吉爱问道。</p>

齐格菲里特沉思了一会,说道:</p>

“您,高贵的德贝戈夫伯爵,到玛尔堡去见大团长。您曾经在尤仑德的奴役下吃过苦头,现在又是骑士团的一位客人;因此凭了这个身份,加上您用不着替教士们说好话,他们会更相信您。您去把您亲眼看到的情况说出来,就说邓维尔特从边界上的一帮强盗那里救出了一个姑娘,以为她是尤仑德的女儿就通知了尤仑德,尤仑德赶到了息特诺,下文如何,您自己有数。”</p>

“请原谅,虔诚的康姆透,”德贝戈夫说。“我在斯比荷夫作了奴隶,受过无限的痛苦,作为你们的客人,我很乐意为你们作证;但是为了使我的灵魂获得平静,请告诉我:究竟尤仑德的女儿是否在息特诺,究竟是不是邓维尔特的背信弃义惹得她的父亲发了疯呢”</p>

齐格菲里特德劳夫迟疑了一会儿,没有作答;他天生对波兰民族有深仇宿恨;他的残暴胜过邓维尔特;他贪婪成性,当问题牵涉到骑士团的时候,就更加骄傲和贪心,但他并不喜欢诡诈。他这一生中最最痛苦和悲哀的莫过于这样一件事:由于十字军骑士团漫无法纪和横行霸道,施弄阴谋诡计已成为骑士团生活中最普遍和不可避免的现象了。因此德贝戈夫这一问触动了他的痛处,他沉默了很久才说道:</p>

“邓维尔特已经到了天主那里,天主自会裁判他。至于您,伯爵,如果他们征求您的意见的话,您高兴怎么回答就怎么回答吧。如果他们问起您所看到的情形,您就说,在我们用一张网兜住这个野人之前,您不仅已经看到好些人受了伤,还看到了九具尸体躺在地上,其中有邓维尔特,戈德菲列德法师,封勃拉赫特和胡格斯,以及两个贵族青年愿天主赐他们永恒的安息。阿门”</p>

“阿门阿门”两个见习修道士又说了一遍。</p>

“还要说,”齐格菲里特补充道,“邓维尔特虽然想要制服骑士团的这个敌人,但是我们谁都没有先向尤仑德动过武。”</p>

“我只说我亲眼目睹的事。”德贝戈夫回答。</p>

“请在午夜之前赶到小教堂;我们要到那里去为死者的灵魂祈祷,”齐格菲里特说。</p>

他向德贝戈夫伸过一只手去,表示致谢和告别;他想留下来单独同罗特吉爱法师再商议一下,他钟爱罗特吉爱,也非常信赖他。德贝戈夫告退之后,他又把两个见习修道士打发出去,借口要他们去监制被尤仑德打死的普通仆从们的棺木。等他们走了出去,门一关上,他就生气勃勃地转向罗特吉爱,说道:</p>

“你听我说,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决不能让人知道尤仑德的真女儿在我们这里。”</p>

“这不难办到,”罗特吉爱回答,“因为除掉邓维尔特,戈德菲列德,我们两人,和看守她的那些仆人之外,没有人知道她在这里。邓维尔特早已下令把那些带她到这里来的人毒死的毒死,吊死的吊死。卫戍部队中有些人对这件事有些怀疑,但他们也弄不清楚,他们现在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我们的过错呢,还是当真有什么巫师把尤仑德的女儿变了样。”</p>

“这很好,”齐格菲里特说。</p>

“我刚才又想到,高贵的康姆透,既然邓维尔特已经死了,我们是否可以索性把一切罪过都推在他身上”</p>

“这样一来,岂不等于向全世界承认,我们一面同玛佐夫舍公爵和睦相处,十分融洽,一面却从他的朝廷里劫走了公爵夫人的养女和她钟爱的宫女么不行,万万不行决不行人们看见过我们同邓维尔特一起到过公爵的朝廷;而且医院骑士团大团长注是他的亲戚,也知道我们什么事总是大家一起于的如果我们归咎于邓维尔特,他要为他洗刷身后的名声呢”</p>

“那末我们得商量一下该怎么办,”罗特吉爱说。</p>

“必须商量出一个好办法来,否则我们必定倒霉如果我们放回尤仑德的女儿,那末她自己就会说,我们并不是从强盗那里把她抢过来的,而是劫走她的人直接把她带到息特诺来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