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个火来,”他说,一面把兜帽拉到后边。</p>
一个仆人拿来一个火把照着尸体,老十字军骑士在火光下细看了一下罗特吉爱的脑袋;脸色发白,像冻结了似的,一块黑手巾一直扎到胡子下面,显然是为了让死者的嘴唇合拢。整个脸部都收缩了起来,完全变了形,简直叫人认不出是他。双眼紧闭,眼窝四周和太阳穴附近都是青一块紫一块,霜冻的脸上好像生了鳞片。老骑士在一片死寂中注视了好久。人们都望着他,因为大家知道他像父亲一样对待罗特吉爱,钟爱罗特吉爱。但是这老头一滴眼泪也没有流,只是脸色比平常更严厉,流露出一种麻痹的冷静。</p>
“他们就这样把他送回来”他终于说了。</p>
他立刻转向城堡的执事说道:</p>
“午夜前准备好一口棺材,把尸体停放在礼拜堂。”</p>
“给那些被尤仑德打死的人做的棺材还留着一口;”执事说。“只消把尸体盖上麻布就行,让我去吩咐办理。”</p>
“给他盖上一件外套,”齐格菲里特说,一面把罗特吉爱的脸遮盖好,“不要用这种外套,要用骑士团的外套。”</p>
过了一会,他又加上一句说:</p>
“棺材盖别钉上。”</p>
人们都走到雪车跟前来。齐格菲里特又把兜帽拉到头顶上,刚要走开,又想起了一件什么事,问道:</p>
“万克里斯特在哪里”</p>
“他也给打死了,”一个仆从回答,“因为尸体已经烂了,我们不得不把他葬在崔亨诺夫。”</p>
“好的。</p>
他走了,走得很慢,进了房间,坐在原先他听到消息时坐的那张椅子上;他的脸仿佛化石似的,毫无表情,在那里坐了很久,弄得小厮担心起来,时时向门里探进头来看。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城堡内惯常的忙碌停止了,但礼拜堂那面不住地传来隐约的捶打声;然后除掉值夜士兵的叫唤声之外,就没有声音来打破这里的寂静了。</p>
当老骑士好像从熟睡中醒来似的、叫喊仆人的时候,已经是午夜时分了。</p>
“罗特吉爱法师在哪里”他问。</p>
小厮被这一片寂静、这一连串的事故和缺乏睡眠弄得胆战心惊,显然不明白这老头儿的意思,只是惊慌地望着他,声音发抖地答道:</p>
“我不知道,爵爷”</p>
老头儿突然可怕地哈哈大笑,温和地说道:</p>
“孩子,我是问你已经把他送进了礼拜堂没有。”</p>
“送进去了,爵爷。”</p>
“那很好。告诉第得里赫带钥匙和灯笼到这里来,等我回来,叫他拿一小桶煤来。礼拜堂里上灯了么”</p>
“棺材四周都点上了蜡烛。”</p>
齐格菲里特披上外套出去了。</p>
他一踏进礼拜堂,便四下一看,看看有没有其他的人;然后小心地关上了门,走到棺材跟前,把死尸跟前六只大铜烛台上所点的蜡烛,拿开了两支,然后在棺材前面跪了下去。</p>
他的嘴唇一动不动,这表明他不是在祈祷。有一会工夫,他只是望着罗特吉爱那张冻僵了的、然而仍然漂亮的脸,仿佛要在这张脸上找出残剩的生机。</p>
然后在礼拜堂内那片死一般的寂静中,他压低了声调叫道:</p>
“亲爱的小儿子亲爱的小儿子”</p>
接着,他就不作声了,仿佛在等待回答。</p>
他伸出手来,把他那消瘦的、兽爪似的手指探到盖在罗特吉爱尸体上面的外套下面,在他的胸口上摸来摸去,一面把上下、中央、肋骨下边的两侧,以及两边肩胛骨,统统看了一看,他摸到了伤口,这道伤口从右肩的顶端一直到胳肢窝;老头的手指插了进去,顺着伤口一直摸到底,于是他像伸冤喊仇似地大声喊道:</p>
“哦这可多么残忍呵你还说那家伙完全是个孩子哩你整整一条手臂给斫断了整整一条手臂为了捍卫骑士团,你曾经多少次举起这只手臂去攻打过异教徒。圣父、圣子和圣灵在上。你是为不义而战的,因此死于不义,天主宽恕,愿你的灵魂”</p>
话突然在他嘴上停住了,他嘴唇发抖,礼拜堂内又是一片岑寂。</p>
“亲爱的小儿子亲爱的小儿子”</p>
齐格菲里特的声调中带有一种恳求的意味,他放低了声音,仿佛他的恳求中还含有什么重要而可怕的秘密。</p>
“慈悲的基督啊如果你没有被定罪,你就打一个手势,把手动一动,或者眨一眨眼睛,因为我的衰老的心正在我胸膛中呻吟。打一个手势吧,我多么爱你,说一声吧</p>
他的双手撑在棺材边上,一双兀鹰似的眼睛盯着罗特吉爱的紧闭着的眼皮,等在那儿。</p>
“唉”他终于说道,“既然你的身子已给冻僵了,发臭了,怎么能说话呢你既然一声不响,那末我就来告诉你一些事,但愿你飞翔在这些烛光之间的灵魂听着”</p>
他怄下身子,对着尸体的脸庞。</p>
“可记得当时神甫不让我们干掉尤仑德,我们曾为此起过誓么唔,我就信守那个誓约,但是不论你现在在什么地方,我都要使你高兴,哪怕我会因此而下地狱。”</p>
说完,他就离开了棺材,把烛台放回原处,在尸体上面盖好了外套,然后走出礼拜堂。</p>
那个小厮在门边睡熟了;第得里赫奉齐格菲里特的命令已经等在房间里。这人又矮又胖,罗圈腿,四方脸,一条长达双肩的黑头</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