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瓒两世为人,在职场摸爬滚打多个春秋,察言观色已成为本能。见到三人神情,不觉哂然。</p>
看来,无论相隔几百年,职场和官-场的学问实是共通。</p>
经义文章固然重要,会做人,能做人,交好君子,不恶小人,持守底线,不为恶行,才是存身的根本。</p>
不知不觉间,已是卯时中,天色大亮,快马飞报的差人过去一批又一批,始终未曾停在福来楼前。</p>
眼见将到贡院贴榜的时辰,众举子均有些失望。</p>
春闱多取前三百名,得快马送报者,必是名次靠前。不得送报,未必没有得中的希望,然名次靠后,殿试的位次必也靠后。换句话说,想得君王扫一眼都难,如何不让志向朝堂的举子们失望?</p>
杨瓒随众人起身,唤来书童,一并前往贡院。</p>
刚行至门前,忽遇一匹快马迎面驰来,马上骑士拉紧缰绳,隔得尚远,便已高声道:“恭贺保安州涿鹿县举子杨瓒杨老爷高中今科贡士第五十九名……”</p>
声音传来,众举子定住脚步,纷纷转头,想看看杨老爷是哪位。</p>
李、王、程三人先是愣住,旋即现出笑容,连声道:“恭喜杨贤弟!”</p>
杨瓒立在门前,看向报喜的差人,笑也不是,哭也不成。</p>
倒是书童反应最快,取出两个荷包,暗中扯了扯杨瓒的袖子,提醒道:“四郎,报喜要给赏钱。”</p>
杨家世居宣府,虽不是豪强巨贾,却也是当地望族。</p>
杨四郎今番赶考,除了家中父母兄长打点,更有族人送来的盘缠,数量相当可观。</p>
弘治年间,美洲白银尚未流入,宝钞虽也贬值,却还没成为废纸,白银更是实打实的硬通货,一百两便足够一家五口舒舒服服过上不少时日。</p>
杨瓒手中银票不下三百两,单书童便怀揣十余两现银,百余贯宝钞,可想而知,杨举人,现下该称杨贡士,半点不差钱。</p>
差人飞送喜报,得来的赏钱有多有少。杨瓒有原身的记忆,自然取过一只荷包,不假书童之手,亲自递与差人。</p>
“劳烦足下,请喝几杯水酒。”</p>
差人受宠若惊,忙不迭抱拳行礼。</p>
举人老爷见得多了,如此礼待,实是首例。</p>
差人隶属五城兵马司,面对贩夫走卒,多飞扬跋扈,肆行随意。然面对这些读书人,尤其是春闱得中的贡士老爷,实不敢有半点不敬。</p>
这位杨老爷年纪不大,观其言行举止,莫名有几分熟悉。</p>
心头忽闪过一个名字,差人悚然,姿态变得更为恭敬。</p>
杨瓒笑了笑,不以为意,吩咐书童取来赏钱,打点客栈上下,仍与李举人等一同前往贡院看榜。</p>
不为其他,跟上大部队,不搞-孤-立-主-义,总是有好处。</p>
事实证明,他做对了。</p>
离开福来楼,先后遇上几波人,都是前往贡院的举人,其中便有高中会元的董王已,及紧随其后的顾九和等人。</p>
众人或坐车,或步行,一路谈笑,澜衫轻动,神采飞扬,行过之处都似有了墨香。</p>
贡院之前,五城兵马司的官兵和顺天府衙役拉开长列,维持秩序。亦有官员大户的家人候在一旁,眼神发亮。</p>
榜下捉婿不是虚话,只因眼前都是官兵,自不能如乡试随意。先看准了,回头打听清楚,才好下手。</p>
杨瓒等人到时,恰逢贡院正门大开。</p>
两名青衣官员手持榜单,张贴在墙面之上,当即引来一阵-骚-动。</p>
“杨贤弟,我等先去看榜。”</p>
虽知榜单不会消失,众人仍显得十分激动,纷纷涌向前,不时有人被踩掉鞋子,扯破衣袖。</p>
杨瓒不想凑热闹,逆着人潮退后几步。见不远处有小贩担着担子,似在卖炊饼,引得书童目光流连,笑了笑,道:“杨土。”</p>
“四郎?”</p>
“且去买两个炊饼。”</p>
书童脸红,四郎一向不喜吃这个,必是看到自己嘴馋,方才如此。</p>
“四郎,何必浪费银钱,待回了客栈……”</p>
“无需多言,买来便是。”</p>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p>
他早该注意到,以杨土的年纪,一个包子如何能够饱腹。</p>
看榜之后,自顾自返回客栈必是不行,定然要呼朋引伴,置办几桌酒席。哪怕为日后考虑,他也不能躲闲。</p>
过了会试,殿试已是板上钉钉。既然没了选择,纵前路曲折,障碍随处可见,也要继续走下去。</p>
彷徨无用,懊恼亦是无用。</p>
当下理应拓展人脉,汲取更多“本土”知识,其后拜访座师,为职业生涯做好规划。官-场非他所愿,然寄于“杨瓒”之身,背负一族期望,便容不得他乱来。</p>
有舍有得。</p>
想要在大明活下去,活得更好,终不能一意孤行,必要有所妥协。</p>
众举子冲到榜下,杨瓒却立在人后,好心情的看着书童啃炊饼。如果不是性向问题,他应已有了孩子。算算年纪,大概和杨土差不了许多。</p>
前生能顶着家人压力,也不愿违背心意,更不想带累他人,今生可还能如此?</p>
嘴角笑容渐渐隐去,杨瓒忽又有了抱头冲动。</p>
会试放榜,京城目光齐聚贡院。</p>
当此时,几匹快马飞驰入玄武门,马上骑士皆一身缇衣,为首者头戴忠静冠,腰束金带,手持一枚腰牌,上刻锦衣卫北镇抚司字样。</p>
门旁守军见此腰牌,迅速让开道路。待快马飞驰而过,皆长舒一口。</p>
这队缇骑从北边来,不似逮捕人犯进京,倒似要传送紧急军情。</p>
守城卫卒对视一眼,登时心惊,不由得握紧长矛。</p>
莫非北边又出事了?</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