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琦默然,心中忽然为母亲涌起一阵幽凉的悲哀。深宫中三千粉黛共侍君王,无论多么得宠的嫔妃,想要如寻常女子那般与夫君朝夕相对、形影相随,都只能是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梦吧?他轻抚母亲的手,仿佛是想在此刻代替父皇一般,动作.爱怜而温柔。</p>
武惠妃微微一笑,然后自顾自地说下去:“二十一郎,你知道么?我第一次见到你父皇的时候,还只有十五岁……那一天,就在曲江水畔,他拾起了我遗落的花钿……他问我是谁家的女孩儿,我反问他是谁家的少年郎……后来,见我故意不理他,他就大笑着策马而去,留我一个人望着马蹄扬起的飞尘发愣……多好的时光啊,一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他依然是丰神俊朗的骄傲帝王,而我,却老了……”</p>
“阿娘这么漂亮,怎么可能会老?”李琦心下恻然,轻轻拭去她眼角滑落的泪水,勉强含笑宽慰道,“阿娘,等你病好了,我和父皇再陪你去曲江游春……还有阿姐、十八哥、灵曦,咱们一起去。”</p>
“好。”武惠妃微笑颔首,明知自己根本就等不到那一天,形容枯槁的脸上竟也焕发出异常美丽的光彩,“这些年我做了太多错事,你父皇却从来都不怪我,始终对我那么好,疼爱我、包容我……这辈子,我唯一不后悔的事,就是嫁给他……其实,我心里也是有愧的,你们这几个孩子里,我最对不起的就是灵曦……”</p>
在安神香的作用下,武惠妃渐渐合上双眼,在一室静谧中安然睡去,呼吸平稳,神情宁和。待母亲睡熟,李琦才悄悄回自己房中小憩片刻,天一亮,就又不放心地赶了过来。然而直到辰时,武惠妃都没有唤人进来服侍梳洗,寝殿内寂静得几乎有些诡异。李琦便命宫人进去瞧瞧,须臾,就听里面响起一阵慌乱的哭声,那宫人跌跌撞撞地跑出来跪倒,抹着眼泪道:“殿下,娘娘薨逝了……”</p>
李琦霎时怔住,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过他年轻俊朗的面庞。他缓缓走进寝殿,微抿着唇,步履沉重,低首凝视着母亲宛然如生的素颜,半晌,终于如一个孩子般痛哭失声。</p>
紫芝随着太华公主匆匆赶来时,只见那少年默默跪在床前,埋首于母亲所盖的锦被之上,双肩微微颤抖着,那么脆弱,那么悲哀。</p>
延庆殿的宫人们对昨夜“闹鬼”一事讳莫如深,太医仔细检查一番之后也说武惠妃乃是病逝,皇帝对此便没有生出什么疑心。李隆基悲伤之下辍朝三日,其间亦不曾召幸任何妃嫔,随后与李林甫等几位宰相共议,下诏追谥此生最眷恋的女子为“贞顺皇后”。</p>
唯有刘尚宫对“病逝”一说深感可疑,悄悄向那晚当值的宫人们问明情况后,自己每日里又暗中察访,只可惜始终没有什么结果。直到这天,盛王身边的宫人王碧雯忽然前来求见,垂首仔细斟酌着言辞,怯生生地说:“尚宫大人,奴婢有一事不知该不该说……娘娘薨逝的那晚,盛王殿下曾遣奴婢去取安神香,奴婢在殿外看见有个人鬼鬼祟祟的,很是可疑,就想过去盘问几句。那人见了奴婢转身就跑,一身白衣,披头散发,看起来就像……就像是她们说的女鬼呢。”</p>
“哦?”刘尚宫秀眉一挑,“既如此,你可看清那人的样貌了?”</p>
王碧雯轻轻摇头,随即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双手呈上,嗫嚅道:“只有这个……是奴婢在地上捡的,想必是那人不小心遗落的吧。”</p>
刘尚宫取来细看,只见那帕子是由上好的冰绡裁成,右下角处绣有几竿亭亭翠竹,看其材质纹样,应是宫中正七品女官所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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