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业七年六月初,南下荆州的官道上,一辆双驾香帐马车循循而来,前室粗布马夫盘腿坐着,手中驾着辔绳,口中高声唱道:“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个飘零在外头?”
一曲歌罢意未尽,欲再起嗓唱时,车厢内有人挑帘帐探头出来,其人娇美艳丽,白面红颜,皓腕凝脂,嘴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横翠。头梳朵云髻,斜插着镶珠玉簪,上身冬青色对襟直领襦衫,下搭绛红高腰襦裙,肩肘绕有云纹绣披帛。
她抚帘探出身子来,娇声问道:“老莫,前方便要过南马坡,快将‘向’字旗立起来,莫要将贼人看走了眼相劫。”
被称作老莫的老车夫“呀”地一拍脑袋,说道:“还是小姐心细,老莫我走了这么多年的道儿,还是屡屡忘记了这茬!”
老莫转身将座下木箱中的白底黑体写着“向”字的锦旗绑在车厢前的支杠上,旗子随着风儿猎猎。
大熠荆州时值多贼,啸聚山林,无恶不作。南往往清江郡华平县方向必经南马坡,而此地多年前便聚集窝贼人,于西边二里地平望山落草结寨,以劫南马坡来往过客为生。
这伙贼人在平望山安身,结成永定寨,成日里做些剪径绑架的勾当,仗着永定寨人多势众,便是连当地官差也惧他三分。然而永定寨贼人也有不敢下手的,那便是华平县中名声显赫的向家庄。
但凡车上挂着“向”字旗的,来往通畅无阻,甚至若是他们落了难处,永定寨的贼人说不准也会出手相助,赢几两赏钱。
也是因为如此,向家庄暗地里也经营门生意,贩卖给过往商客独有的“向”字锦旗,以求庇护。
这老莫便是向家庄雇了十余年的老车夫,在马房里德高望重,也只有庄中贵人出行才令他驾车跟随。车中女子正是向家庄千金小姐,向婉。
前几日,向婉去往邻县拜访自幼结识,如今已嫁作人妻的玩伴,耽搁了几日至今才回程。因由偷摸着外出,故并未带庄内御敌卫兵相随,向婉自知家人自小疼爱与她,这般不体面的外出想必也是轻声呵斥她几句罢了。
南山坡两侧荆棘灌木丛生,密密层层,是歹人藏身伏击的好去处,现今天色将晚,老莫心想永定寨那伙贼人约莫着就埋伏在两侧密林中。
一想起那伙贼人,老莫便心生厌恶,这世道哪户人家有多余的钱财存粮,都在勒着裤带过日子,偏偏又有这伙贼人劫道,欺善怕恶,弄得人心惶惶,日子过得忒不安生!
老莫摇摇头,不言他人难,却说自家苦。如今老庄主病入膏肓,卧床不起,庄内光景惨淡,又赶上郡内加收税政,庄内此时也是乱成一团,小姐这才烦心得紧,去见好友散散心。
远处两道身影斜斜地走来,在夕阳中愈发拉长,老莫心中一紧,喃喃道:“莫不是贼人剪径?”随即又否定道:“没道理啊,附近只有永定寨那伙贼人。”
那两人越走越近,当下老莫故作镇定,说不准是过路的人,但他的手还是警惕地握住藏在座下的匕首。
好在那两人只是斜眼打量了下马车,从车旁走过,老莫不由得松了口气,他朝着车内的向婉说道:“小姐,过了南山坡,再转几条道,便到庄上啦!”
车内的向婉应了一声。
霞光万道散落山坡,两侧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老莫早已习以为常,没有当回事,可下一刻他便傻了眼。
林中窜出来两队人马,约莫有十余人,黑纱罩面,刀光晃晃,一字排开拦住马车去处,当中有人喝道:“识相的给老子滚下来,留下车马!否则叫你人头落地!”
老莫连忙勒紧缰绳,眼前几人虽然蒙面,老莫依稀可以辨认出他们就是永定寨的人。当头那个眼上有刀疤的,可不就是山寨的小头目,人称“一只眼”的贲田!
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的老莫知道这伙贼人阴晴不定,他急忙陪了个笑脸,指着飘扬的“向”字旗说道:“贲头领,天色昏暗莫不是看花了眼,老莫我也是和你打过照面的。再者说了,不看僧面看佛面,你瞧,车上挂着可是向家庄的旗子呀!”
贲田冷笑一声,骂道:“老子管你什么向家的还是哪家的,今儿个老子心情好,不想见血,留下车马快麻溜点儿滚蛋!”
老莫当下心惊不已,他不知道这伙人今儿遇到什么邪风,竟是丝毫不惧向家庄名望,他犹豫不决,最终还是决定再交涉一番:“贲头领,这路上还有段行程,况且车上也有庄中女眷,你看行个方便可否?我也知如今日子不好过,钱财的话尽数交予你,让老莫我拉着马车回去吧……”
不料贲田放声大笑:“你个撒尿也不利索的老蠢货!老子好几日没开荤了,这下倒好,你给老子送来现成的,老子也能尝尝大家闺秀小姐是什么滋味了!”
这话引来旁边小喽啰的肆意放欢,不断口吐羞辱之语:“贲老大,玩够了给小弟耍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