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一见是老道，脸色一缓，带出些许笑意：“是你啊？”</p>

老道笑容可掬，手中拂尘轻轻一挥，便向着声音来处躬身一揖：“善知识，好久不闻，您近来可好？”</p>

朱翊钧笑着点点头：“好，我好，你好吗？”</p>

“呵呵，”老道笑了一声，抬起头来依然望着声音来处，“好与不好都一辈子了，不好也是好的。”</p>

朱翊钧听了又笑笑，然后端详老道那张脸，两个黑漆漆的大洞刻在脸上，褶皱满脸，印着无数的老人斑，稀疏的鬓毛，浑欲不胜簪。身上倒是穿着一件黄色纻丝黑缘的戒衣，有些许道貌仙姿之意。</p>

“今日我来……”他只说了一半就停下，似乎难以启齿。</p>

半晌，老道手里的拂尘又一挥，说道：“善知识，请随我来。”</p>

朱翊钧依言上前，随他之后来到供奉的真武像下。老道似乎十分熟悉这里的每一件事物，以至于忽略了他是瞎眼。老道走到巨大的供案旁一角，弯下腰伸手向里一摸，须臾便摸出一只小匣。用手抚了抚，然后转身回到原处，递给朱翊钧。</p>

“想来善知识是想说这方匣子吧？”</p>

朱翊钧低头一看，是一只破旧的木匣，经年累月后早没有当初的模样，但依稀还能辨认。他伸手接在手里，摩挲了一阵，已然能确定就是他要寻找的东西。</p>

朱翊钧长长倏了一口气，却没有一丝欣喜，反而让愁绪爬上了脸。</p>

“多谢你。”他谢过。</p>

老道回他：“即是得偿所愿，善知识，长夜未明，你也就此去吧……”</p>

————</p>

朱翊钧回到了启祥宫，</p>

东暖阁里，温暖如春，让沾了寒气的他顿觉舒适。</p>

近侍小心伺候着，一番洗漱更衣，他又重新回到桌案前坐下。拉开案下的抽屉，取出一只玉匣放在案上，与木匣并列。</p>

这玉匣是一天前从贵妃那里讨来，封识宛然。朱翊钧先打开木匣，里面躺着一只精巧的玉钥，取出玉钥把玩一阵，然后用它去开玉匣上的锁。</p>

“啪嗒”一声，锁开，朱翊钧打开玉匣，不料脸上很快失了颜色。</p>

十六年前常洵出生不久，爱妃乞怜于他，她说大高玄殿的真武颇著灵异，他便携她诣殿行香，真武像前许下密誓，他御书一纸封缄于玉匣以为信，而钥匙存于大高玄殿。</p>

悠悠十六载，而今再次打开玉匣，却是书已蚀尽，止存四腔素纸而已。朱翊钧负誓之歉骤起，想那爱妃见了颓然无以辞的模样，茕茕然，心已惶惶恐恐。</p>

他有些后悔了……</p>

————</p>

翌日，沈一贯值阁，忽然接到帝命——因大典所需钱粮尚未完备，命其改票，另择日期举行。</p>

沈一贯心中陡然一凉，不知发生了何事？慌乱了一阵之后，还是稳住了情绪，而后仔细觇敲起来：若是改期，尚不知何时才能举行……</p>

“不行！绝对不能改！”沈一贯眼神一凛，转而态度强硬起来。他立马原本原票封还了御批，并另疏揭贴言此事——忽闻改日之命，天下将谓非该衙门迟误之罪，必有他端更张之故，此其疑议更多于前命未下之时，纷然滋起，中外横溢，自今以后，殆不能一刻无渎扰矣。臣伏思之，圣主以俭德先天下教子孙，即钱粮未备，服御稍欠，不失为帝王盛德。惟是命令大信，彝章大礼，岂得有所二三……礼成之后，容臣与在朝诸臣，竭力处置，严督户工二部刻期补还。如不从，时当与天下共处以法，亦足以重国体成大典，有辞于郊庙百神，而副海内苍生之望矣。</p>

揭贴一入文书房，田义拖着病体，亲自手捧贴疏跪伏于启祥宫大殿的丹陛上，四肢因病而振颤不已，但坚持手举帖疏。</p>

朱翊钧从殿内望去，长叹了一声，昨夜梦已醒，他依然要回到现实里，面对来自外面的纷扰。</p>

“田义，平身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