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庆抚着胡须,闭目沉思一阵,也苦笑道:
“老夫追随太祖皇帝以来,半生戎马,也没有想过齐人会有打到长安的一天……”
说到这里,二人都沉默了好一阵,怔怔望着渭河面上忙碌的人群。身后,长安城青灰色的城垣还依稀可见,雄峻高大的长安城,似乎也在即将到来的命运之中弯下了腰,透出一股衰败的死气来。事实上,他们对于这场战争的结果都是有过预计的,只是没有想到会来得如此之快而已。
潼关兵败的消息几乎是跟齐人追击的兵马一同到来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对于长安朝野上下不蒂于晴天霹雳,东宫、后宫、满朝群臣俱是惊恐万分!整个长安几乎是乱成一片,等到东宫终于想起这群老臣,紧急召见的时候,齐人的前锋兵马数百骑已经快要到渭桥了。
王轨顾不得太子召见,急急忙忙调集千余人马出城迎战,恶战几场,总算抢在齐人渡桥之前将他们截击下来。
但这还远远算不得长安的胜利,所有人都清楚,更加艰难的时日将要到来了!
齐人的追兵能到长安,只有一个解释,那便是潼关完完全全丢掉了。皇帝宇文邕的二十万大军,已然大败!这两日以来,长安城内乱象横生,有许多人都在传:皇帝兵败被杀,大周要完了。这一传言使得本就脆弱的人心变得更加动荡,连带着东宫太子也变得疑神疑鬼起来。
昨日他求见太子,恰巧碰见太子在殴打姬妾,几个如花似玉的美人,竟被硬生生殴死。太子显然是被刺激到了,一边打一边带着哭腔嚎到:“便算是都杀了,也绝不便宜了那姓高的!”转眼瞥见王轨就在一边,又战战兢兢指着王轨问道:“王将军是来抓孤献城的吗?”
王轨好一阵无言,解释了许久,才让宇文赟相信王轨不是来抓自己的,君臣二人聊起国家此时的处境,不由得相对而泣。
待太子情绪稍稍稳定一些,王轨便趁机提出要调动御营、坚守城池,要太子出面安抚人心,要中枢调令让各方刺史前来勤王……宇文赟本就被齐军吓过,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自然从善如流。王轨拿了调兵的鱼符之后,转眼便将东宫严加管控起来。
倒不是王轨有什么不轨的念头,只是宇文赟此人年少,心性又偏柔弱了一些、心思也跳脱,看他在宇文邕离开之后的种种“放飞自我”的行径,便让王轨等一干重臣感到不像是能托付大事。严加看顾起来也好,省的到时候弄出什么事情来,给他们添堵。
好在此事过后,皇帝的信使便从广阳过来了,皇帝宇文邕要王轨坚守长安,等着他前来汇合。王轨刻意将此事宣扬出去,这才勉强镇住了慌乱的人心……此时,整个长安都在战战兢兢地等待着齐人饮马渭河的那一日。不过,便算是王轨做再多的准备,这长安城又能守得住吗?
王轨抬头看看青中透白的天空,头一回感到迷茫起来。
随着齐兵大胜,周师彻底败北,齐军的兵锋炽烈到了极点,四面追击,向西夺取了潘驿、向北夺取了沙苑,形势一片大好,宇文氏灭亡就在眼前!
黄河浇灌的沃野之上,数百轻骑正顶着风雪驰骋,人人锦帽轻裘,胯下马匹与背上弓箭都不是凡品,其中一棕眼褐发的胡将嘟囔抱怨道:“这等大雪天气,陛下有什么差事支使我等去就好,何必亲往……这一片是不是还有残存周军我等都不晓得,万一有个意外,便是砍了我们三族又如何赔得起?”
中间被簇拥着的青年随手抽了他一鞭子,笑骂道:“那么多屁话,你要不愿意可以滚蛋!”自古丘八怕皇帝,那胡将被抽了一鞭子,也便只能讪讪陪笑,闭嘴不言。高纬一路快马直奔华阴,城关上的士兵远远望见便勒令他们停步,高纬等人言是天使,守军急忙去请长官。
高纬驻马在城门前,笑对左右道:“太宰稳坐此处,殊为不易,朕都不知该如何嘉奖了。”左右都恭维道:“太宰劳苦功高,臣等自叹不如。”
说话间,城门便被打开,高纬笑吟吟望过去,脸色顿时僵住,只见出门相迎者,无论官兵俱是披麻戴孝。
“……陛下!”段德操甫一看清皇帝眉目,便伏地痛哭起来,“家父昨日夜间,已经逝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