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芷薇原本以为直接去昌平战犯管理所,但在同意去见朱由榔后,却是被李君华带去了东面,位于遵化昌瑞山脚下的万年吉地,作为皇帝的陵寝,在从帝国二年开始就开始修缮扩建,因为是在满清顺治皇帝的陵寝基础上进行的,因此速度很快,帝国六年时就已经大体成行,但没有人会上奏说万年吉地修建完毕,谁也担不起‘盼皇帝驾崩’的恶名,因此吉地一直不断的修修建建,从未停过,而昌平战犯管理所的战犯就是负责维护万年吉地的主要劳动力。
吉地的花草树木全都是战犯们栽植维护的,秋收之后,再次栽植了一批松柏,这类植物比较耐寒,因此秋季栽植成活率更高,而在工作之余,战犯们还采集吉地的松子、核桃,算是一点收获。
韩芷薇与李君华到的时候,工作队已经收工,这支工作队五十多人都是从昌平来的,如今还要再回去,虽说李君华几次去看朱由榔,但因为总是私下见,因此众人多不认识,而此时李君华二人都是一身禁卫的打扮,手里提着盒子,更像是平日见到的,受当今皇后差遣前来送东西的侍卫,一群人再不疑他,只是想着待侍卫们走后,看看能不能分点什么来。
来时运载树苗的大车成为了工作队们的载具,朱由榔得到了特殊待遇,与李君华、韩芷薇二人独自享用一辆大车,当然,车上还有不少刚采来的松子,而这辆马车也是有朱由榔亲自来赶,从他用鞭、呼喝也能看出,他已经驾轻就熟,韩芷薇坐在车上,心中的起伏比身体的颠簸还要剧烈,她万难相信,眼前赶车的中年男人就是大明最后一位皇帝永历。
“.......咱们忙活半天,最后还是那一位享用,亏大了..........。”
“咱们亏什么,还是........最亏,是不是啊.........。”
“阿弥陀佛,你们就莫要再打趣了.........。”
旁边一辆车经过,满车的人畅快聊着,都是中年男人,他们似乎在打趣其中一个光头男子,而那男子双手合十,不住的念阿弥陀佛,韩芷薇不明所以,而正在赶车的朱由榔说话了:“那位无色大师就是原来满清的顺治皇帝了,去年末出家了,自称无色禅师,我们修缮的这万年吉地,原本是顺治的陵寝........。”
韩芷薇不由的伸长脖子去看,在她幼年时代,顺治在老师们嘴里就是一个恶魔鬼怪之类的人物,却不曾想看上来那么老实,而朱由榔早已看出她是个女孩子,说道:“君华,你怎么有女侍卫了?”
李君华笑道:“舅舅,这是孩儿的一个同学,早就听说过昌平的事,孩儿特带她来见识见识.........。”
朱由榔回头看了一眼,见韩芷薇娇美,又是李君华亲自带来的,就知道不是同学那么简单了,朱由榔道:“莫要让你母后父皇知道,舅舅也不会多嘴。”
李君华正有此意,连连道谢,他却瞧着自己舅舅穿着还算板正,其余的人却似乎跟乞丐没什么两样,制服洗的发白不说,多有补丁,一双鞋子也是修了又修的模样,于是问道:“舅舅,孩儿一年没来,他们怎么是这个模样,是管理所那边短少了经费不成?”
朱由榔笑了笑:“人家都是积极分子,积极分子就得做出积极分子的模样来么。”
李君华不解,朱由榔解释起来,原来这七八年来,每逢大庆大典战犯管理所都要赦免一部分人出去,而皇帝的万寿节之喜也是赦免的时机,而在战犯管理所之中,有一套积分制度,表现好的人成为积极分子,而积极分子之中再根据各类贡献确定积分,而积分前三位的人,就是每年可以特赦的人,而这也助长了管理所的歪风邪气,须知,节约是美德,而每次少领一双鞋子,一件外衣,都是可以增加积分的,正因此,这群人就成了最节约的人,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用朱由榔的话来说,一双鞋子穿到了“前头长生姜,后面下鸡蛋”的地步,也是不舍得扔的。
至于朱由榔为何不如此,自然不用说,他是前朝皇帝,表现再好也是不能被赦免的。
赶路了一夜,要从遵化到昌平,也不是一天能到的,夜晚找了一家庙宇宿下,韩芷薇悄悄打量着这群人,发现他们行事极有规矩,就连如厕都要先向管理者打报告,而且五十个战犯只有三个人看管,战犯身上没有镣铐,竟无一人逃亡。
这寺院似乎也招待过他们,只供应了一顿餐饭,而进了寺庙,他们略作歇息喝水,就开始帮忙,有人劈柴,有人挑水,有人帮着修补房屋,就连做饭都不假手旁人,连茅坑都给人掏粪了个干净,夜晚宿下,也是极为规矩。他们与人关系融洽,相互忍让,韩芷薇看到这些,都以为自己来到了大同世界。
“除了我和无色禅师,工作队中的每个人都是表现最好的,不管他们出于真心,还是假意,只要做了,就会做到底。”朱由榔围坐在火堆旁,微笑说道。
“您为什么不尝试尝试,或许也能自由呢?”韩芷薇问道。
朱由榔看向韩芷薇,笑了笑,说道:“我进入昌平的前三年,认定自己做什么都不会被赦免,也就从不奢谈自由,而后面这几年,我已经感觉自己是自由的了,在管理所里,虽然我被管控着,但所做的一切都是有益的,我可以种麦自力更生,也可以种菊栽花,我可以想写什么写什么,可以想看什么书看什么书,我可以与人吵架,与人辩论,偶尔可以出来散散心,可以与人通信,在我过去几十年的时间里,这才是最自由的时候,至少比当永历皇帝时要自由的多。
你说到出去,我为什么要出去,走出昌平,还愿意和我说话,对我付出的,只有宫里的妹妹,君华这个傻小子,可在昌平,我有无数的朋友.........。”
“可是您一旦获得赦免,就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韩芷薇说道。
“是吗,你这十几年里,可有做任何想做事情的时候吗?”朱由榔反问道,见她不答:“自我生下来有记忆开始,我就没有过,后来当上皇帝,我就成了木偶,任人摆布,我从未真正的自由过,无法想象那种感觉,也从未遇到过享受过那种自由的人。
在昌平,我最好的朋友就是无色禅师,他做皇帝的时候比我要好的多,但他说起来那段时光,好像和我差不多,我是为人摆布,他是被时势大局所掣肘。我们两个思索了这些年,讨论了这些年,也只是达成一个共同观点,自由从来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仅此而已。”朱由榔说起这些来,非常平静,韩芷薇听了若有所思。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把人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