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为了管控市场以及官市采买,朝廷已经设有市监署,户部、司农、太府、少府等官署也都有相关兼治。现在新设一个社监署,大部分人都觉得应该是敛财为用。
让人往外掏钱,当然不乐意。可此前长安西市杀的人头滚滚,多是元从勋门,也让长安人众见识到雍王暴烈残忍的一面。
长安乃是关西最大的市场所在,许多商贾累代于此经营,如果交钱就能免祸,也实在舍不得放弃长安城的一切。
眼见众人虽然各有表现,但神情多有抑郁,李潼倒也渐渐能够体会他们的心情。倒是觉得有一个贪财之名也不坏,起码省了许多唇舌。
他需要在短时间内将长安沉淀累及的人力物力调动起来,以应对接下来的外患。数日前外州已经有急报抵达长安,突厥新可汗默啜引兵南寇,沿贺兰山南下,绕过河套直攻关内的原州。
为了避免引起群众惊恐,这一条消息仍在封锁之中,幕府正在紧张筹备出击默啜的事宜。神都朝廷这次只有虚荣封授,却并没有给长安太多物资支援,甚至为了避免与神都朝廷彻底交恶,今年的租调课钱等等都还要筹措一部分上交。
接下来,李潼就需要直当突厥、吐蕃两大边患,战线甚至需要延伸到西域,而且还需要兼顾到关内的民生恢复。他现在缺钱缺的眼都发绿,哪还顾忌什么名声清誉。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是一脸肉疼的表情。
在乙等行社里,有一个名为清城蜀锦行社的社首就显得兴高采烈,登堂见礼之后便迈过众人上前,直从囊中掏出两张飞钱汇票,两手上举恭声道:“喜闻雍王殿下屈尊坐衙,会见京中群众,仓促之间不暇备礼,单身直入又恐不恭,特奉飞钱票据一百万缗,恭请殿下笑纳!”
此言一出,满堂俱惊,还有甚于此前故衣社举社投效。毕竟刚才堂内不过十几人,现在却有百余人在堂。
而且这人手笔也太大了一些,长安城中虽然多豪富,可随手便拿出一百万缗的实在不多,甚至可以说是几乎没有。就算那些勋贵门户百年富贵,囤聚诸多,但也都是物资产业,谁家没事搞个上百万缗浮财显摆。
李潼听到这个数字,也是惊了一惊。朝廷周年所收课钱不过百万缗有余,就算他奶奶搞封禅都不过几十万缗的预算,虽然最终也没搞成。但那些钱运入神都,也缓解了朝廷的钱荒,甚至他四叔监国以来,就是用这一批钱在周转。
李潼本来已经觉得他位高权重,不会再太小家子气,但一时间,也被这笔巨资砸的有些发晕。
再看对方,一身锦袍,卓然而立,气质不俗,不像是一个满身俗气的商贾,更像是一个彬彬有礼的士大夫。当然有一部分钱的缘故,但这人站在当场,仪容气度也实在很引人注意。
他不动声色的瞥了苏约一眼,苏约快速递上一张纸条,李潼低头一看,顿时乐起来,果然世界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对方手笔如此阔绰,可绝不是单纯因为雍王长得帅。其人也非没有名号,乃是蜀中豪富宋霸子。
得知其人身份后,李潼恢复了淡定,继而心里便生出一丝不满。你他么给钱就给钱,还要把数字报出来,显你能是不是?瞧瞧把大家吓得!
老子敛财是敛财,大家都悄咪咪献上礼单,总算还有些许体面维持。你这一叫,最后一点默契掩饰都没了,彼此成了赤裸裸的金钱关系,老子不要脸的?
宋霸子登堂献钱,心里也是不乏忐忑,虽然低垂着头,但视线余光也一直在打量着雍王。待察觉到雍王眉头隐皱,心里又是暗暗叫苦,忙不迭再次下拜道:“殿下威名,如雷贯耳。小民有幸登堂拜见,进献钱货绝非凭物邀宠,非此重资不能表达对殿下的敬仰深情!
殿下创设飞钱,票渡关山,解我蜀民险阻之困,此开天以来人所不及之德业,小民区区一介行商卑贾,积钱之外,无一可夸,唯此为献!殿下恩德,高逾蜀山,飞驾秦岭,乡徒领受此惠,性命都可捐给,何况区区俗物!”
李潼听到这话,脸色才微微缓和下来。钱我要,面子也要。给钱是给钱,冒犯是冒犯,两回事。不过这个宋霸子还算识趣,圆说的很得体。别的不说,单单飞钱这一桩,李潼笑纳蜀商百万巨财也可无愧。
话说回来,这个宋霸子行事虽然张扬,但也并不狂妄,倒是值得关注一下。
心里这么想着,李潼抬手说道:“但能生民得享便利,余者不必多说。钱财虽通百物,但穷困之时,饥渴不当。行商坐贾,虽然牟利为业,但忠义人伦,才是生人根本。输钱百万,不足为喜,但能察见乡士德音,此日并不虚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