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然是谦虚了,李成梁家里也是有烹茶童子的,只是不至于像张氏这样专精于“生活乐趣”罢了。</p>
高务实便笑道:“盖羽(指茶圣陆羽)多尚奇古,制之为末,以膏为饼。至仁宗(宋仁宗)时,而立龙团、凤团、月团之名,杂以诸香,饰以金彩,不无夺其真味。然天地生物,各遂其性,莫若叶茶烹而啜之,以遂其自然之性也。故我大明取烹茶之法,而末茶之具,崇新改易,自成一家。”</p>
“哦……原来如此,受教了,受教了。”李成梁一边答道,一边心中暗忖:这些个文臣就是麻烦,你家的茶艺虽然出众,但也不必总提,要不然何时能谈正事?</p>
不料说曹操,曹操就到,高务实话锋一转,便道:“我以为‘各遂其性’四字,尤其关键,就如同这将兵为战,将领各有所长,有人善守,有人善攻,有人善骑,有人善步……”</p>
李成梁目光一凛,精神一下子集中起来,朝高务实望去。</p>
高务实倒似乎没有在意李成梁的反应,而是继续道:“既然如此,朝廷用人也该有此讲究,善守的便叫他去守,善攻的便叫他去攻,善骑的便叫他将骑,善步的便叫他将步。</p>
推而广之,亦是如此。适合断案的,便叫他安心断案;适合带兵的,便叫他专心带兵;适合理财的,便叫他实心理财……汝契兄以为然否?”</p>
李成梁总觉得高务实话里有话,可仔细想来,这话原本也没有什么出奇之处,无非就是知人善任罢了,似乎也并无什么机锋。</p>
高务实从李成梁的神态中看出一抹疑惑,正巧烹茶丫鬟给他们呈上香茗,乃是二汤——第一次煮沸的水用来快速冲过茶叶,乃是头汤,这一次是不喝的,作为洗茶之用,二汤才是正经的第一杯茶。</p>
高务实笑着端起小茶盏,向李成梁示意一下,道:“以茶代酒,敬汝契兄十年镇辽之功,请。”</p>
李成梁连忙也端起面前的小茶盏,道:“成梁些许微末之劳,岂敢言功?少司马三年之内,安南定北,如此殊功,才是不得不敬,请!”</p>
两人说是以茶代酒,互敬一杯,接着自然要赞叹几句茶香茶韵,待得放下茶盏,高务实才又接着刚才的话题道:“所谓知人善任,有时候还要另外考量一些事。”</p>
李成梁打定主意不乱接茬,以免被这小狐狸带进沟里去,闻言虽然心中一动,嘴上却只是反问一句:“哦?譬如说?”</p>
高务实道:“便举这茶之一例,茶本是药,昔《神农本草经》有云:‘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之’。</p>
然《尔雅·释木》则云:‘檟,苦茶。’蔎,香草也,茶含香,故名蔎。茗荈,皆茶之晚采者也。茗又为茶之通称。茶之用,非单功于药食,亦为款客之上需也。</p>
但‘款客’之用,显然更多于‘入药’,因此久而久之,世人提及茶之一物,首先想到的便是作为饮品,而非药品。</p>
朝廷之用人亦是如此:有人或非止一技之长,既可用于此,亦可用于彼,究竟如何用之,乃视其能更大发挥之处而决断……”</p>
李成梁逐渐有些明白高务实的用意,似笑非笑地答道:“若以茶做比,似乎以少司马这般通才,文能安邦,武能定国,方算合适。若如成梁这般,只好比之为剑,不论如何用之,终究不过杀人之器而已。”</p>
高务实摇头道:“汝契兄此言谬矣,剑岂止杀人之器?”</p>
李成梁微微皱眉:“倒要请教少司马高论。”</p>
高务实道:“《隋书·礼仪志》载:一品,玉器剑,佩山玄玉;二品,金装剑,佩水苍玉……古有权臣者,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可见剑之用者,非止杀器,亦可为仪器。”</p>
李成梁沉默片刻,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略微颓然地问道:“敢问末将在少司马眼里,是该做杀人之器,还是仪仗之器?”</p>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十年。”高务实微微一笑,道:“小弟听闻,汝契兄诸子侄皆有干才,且不说长子如松,前次阵斩董狐狸便已名动天下,便是如柏、如梅兄弟,古勒寨一战之中也是功勋卓著,诚可为是将门虎子。”</p>
李成梁虽然有些颓然,但此时还是打起精神回答道:“少司马过誉了。成梁诸子,如松虽勇,但轻而无备,性急少谋,乃匹夫之勇,若他日不慎,我恐此儿有死于小人之手隐忧;</p>
如柏不过中人之姿,无非倚仗成梁微末虚名而居其位,不提也罢;</p>
如梅年幼,我宠之最甚,因此难免溺爱,其心性难言坚毅,若为副将,当可胜任,若为主将,只怕难免临事动摇,他日恐有畏敌避战之举,亦不可矣。”</p>
高务实听得心中诧异非常,这一刻甚至恨不得问李成梁一句:汝契兄你会算命?</p>
原来李成梁刚才所言,倘若以原历史的发展来看,竟然全都不幸言中!</p>
看来,知子莫若父这句话,还真是很有道理。</p>
不过高务实现在却不能顺着这个思路去回答李成梁,甚至不能露出诧异之色,只能淡然一笑,说道:“有道是玉不琢不成器,倘若他们始终不能走出汝契兄羽翼庇护之外,焉能有他日搏击长空之时?不怕汝契兄笑我轻狂,便以小弟为例:倘若今日我三伯高文正公仍在,小弟恐怕只能一直留在京中读书,甚至不便回籍参考,什么六首状元,什么安南定北,又哪里可能会有?”</p>
李成梁沉默片刻,慨然一叹:“少司马说的也是道理……只是不知少司马以为成梁何时隐退为好?”</p>
高务实露出笑容来,答道:“如今倒还不急,还有件事,需得等小弟为汝契兄创造机会……等那件事办妥,想必汝契兄也能安心荣养,坐看诸子各展所能。”</p>
李成梁愕然道:“不知是何事?少司马可否透露一二?”</p>
高务实道:“有何不可透露?这件事简而言之,便是先为汝契兄将流爵换为世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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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天这章也算是“数易其稿”了,有两处打机锋的地方改了好几遍,整章四千多字写了六个多小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