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气得脸色铁青,一拍扶手,怒道:“几十万人在册,实际上只有四万?亏他们每年都要花朝廷那么大一笔银子!”</p>
高务实没吭声。反正说什么都白搭,包括皇帝发怒,也一样没有意义,因为就算大家都知道这笔钱花出去完全是冤枉钱,但也还是得花。</p>
因为京营不能乱。</p>
乱了怎么办?调边军入卫把京营给镇压了?</p>
好主意,好主意啊!当年袁绍也曾怂恿何进干过这事,于是董卓就进京了。</p>
京营这玩意儿,你甭管它到底烂成什么狗屎模样了,但它只要依旧“在册数十万”,各地边军一般就不敢有什么其他想法。但那个前提是各地边军绝对不能扎堆进京,否则一旦知道虚实,有些事就不那么好说了。</p>
之所以现在大明朝的班军都是东一支西一支从各地抽调,每支顶多也就三千人左右,就是因为要防止边军进京之后胡作非为。万一他们胡作非为了,而朝廷居然还镇不住他们,那就全露馅了。</p>
现在各地边军对京营的看法,一般都是“以己度人”,比如辽东边军在册二十万左右,实际上有七八万比较靠谱一些的,实际最高能凑出十二万上下(少部分完全不具备野战能力),于是辽东那边的将领一般觉得京营大概还是有二十四五万实际兵力的。</p>
至于战斗力么,边军也没有特别小看京营,因为他们觉得京营装备好、待遇高,于是将心比心的认为这支军队虽然实战经验肯定差了点,但到了关键时刻应该还是豁得出去的——装备好、待遇高那就是家丁啊,家丁能不强吗?</p>
其他各镇对于京营的猜测,也大抵如此。</p>
当然了,边军不造反还有两个更主要的原因:你一镇边军造反不顶用啊,大明光是北疆就有“九边”,你这一镇起事,根本都用不着京营出马好么?</p>
更何况大明以文制武,督抚和兵备道不发令,总兵根本都不敢胡乱调兵,怎么造反?只怕是消息还没传到士兵耳朵里,总兵自己的脑袋都已经没了。</p>
崇祯末年时为什么皇帝越来越调不动兵,杀起朝中大臣一个顶俩,却连手底下只有几千兵马的总兵都不敢乱动?因为听话的嫡系武力打没了啊,剩下那些人都是老油条,你指望用一根老油条去和另一根老油条打,你肯想,他们不肯打啊。</p>
而那时候中央财政崩溃,文臣也越来越监督不住武臣了(无法再用军粮军饷卡脖子,人家都是靠自己抢掠了),所以局面就失控了,以至于到了京师陷落前夕,崇祯想把京畿附近的兵马集中到京师守城,结果却连一个手里只有几千人马的唐通都调不动。</p>
现在才万历初年,这些情况当然没有出现,但道理大家都是明白的:京营这个玩意,就算再“烂”,也比“乱”好。</p>
所以朱翊钧怒了没多久就泄气了,无精打采地道:“那现在怎么办?四万人的京营管什么用啊?这也就是高先生和你伯侄两代人把土默特给安抚住了,要是土默特还跟世庙晚年时一样动不动就南犯,那宣大和蓟辽只要稍有疏忽,不就得再来一场庚戌之变?”</p>
“所以京营的局面是非要有所改善才行了。”高务实叹了口气,道:“即便现在不太可能再出现庚戌之变那样的祸事,但皇上也知道,这些年的灾害似乎越来越频繁,而且灾情也似乎越发趋于严重。</p>
京师虽然目前尚未被严重波及过,但那也只是流民乱匪摄于‘京营大军数十万’这个名头而已,可名头这种东西向来不足恃,一旦某日真有不要命了的流民乱匪冲击神京,而京营却偏偏无力压制,甚而需要边军大举入卫,那……局面就不可收拾了。”</p>
朱翊钧一脸烦恼,忽然道:“求真,你和朕说句实话,现在这灾害越来越多,是不是朕真的失德了?可朕想来想去,也不至于失德到这般地步吧?”</p>
“天道有常,周行不殆,不为尧存,不为桀亡。”高务实平静地道:“子不语怪力乱神,臣从来不信什么天人感应。天灾虽多,但并非没有规律,只是这规律与天子失德之类的事毫无干系。”</p>
这就是“六首状元”的威能了,天人感应说这种被长期使用的理论,他就敢于明确表示不屑。养望养威这么多年,总得有点成果,而古往今来敢于反权威的人或许不少,但真正能反成功的,却几乎永远只有另一个权威。</p>
高务实现在也算已经有点权威模样了。</p>
朱翊钧听了这个说法果然精神一振,问道:“天灾还有规律?这倒是挺新鲜的,有什么证据吗?”</p>
高务实便举了几个例子来说明一下小冰河周期的问题(为免被说水字数,这个我就略了),把这个后世也不敢保证一定正确的东西大概说明了一下。</p>
朱翊钧听完倒是深信不疑——或许他只是为了反“失德说”,立刻大声叫好:“我就说怎么这老天爷会那么不长眼,就觉得朕失德了?合着根本不关朕什么事!我看你说得很有道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老天爷哪会管这些!”</p>
不过这次高务实就不接茬了,因为再继续这个话题会导致一些另外的麻烦,比如说“天子代天牧民”,你要是跟老天爷没有关系的话……这就有点怂恿大家“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的意思了。</p>
这个有点政治不正确。</p>
好在朱翊钧也不傻,见高务实不说话了,很快也明白过来,立刻把话题转了回去,问道:“扯远了,刚才说到哪了?哦,京营要整顿,对,要整顿……你打算怎么办?再募兵一次?”</p>
“兵是要募的,但那只是一部分,而且可能不是最重要的一部分。”高务实道:“臣有个想法,把兵、匠、农三者彻底分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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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钧一愣:“什么意思?”</p>
高务实拱手道:“意思就是说,臣想把现在的京营乃至于五军都督府下辖的军户重新编制,再不改变整个军户性质的前提下再细分一下,就分作‘战兵’、‘农兵’和‘匠兵’。战兵只管训练备战,农兵负责军田屯垦,匠兵承担各种工程作业——包括工部现有的那些杂七杂八差遣在内。”</p>
朱翊钧有些恍然大悟的意思,想了想又问:“战兵具体怎么安排?”</p>
高务实面无表情地道:“架空三大营,对外宣称从三大营抽调精锐,编练禁卫军,首批禁卫军编制暂定为六万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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