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南大雨一连下了十多天,把对此没什么防备却又严重依赖火器的明军坑得不轻,各种军事行动基本宣告暂停。
高务实在听了当地耆老的介绍之后才知道,朝鲜南部的气候和大明同纬度地区差别其实很大。朝鲜南部的夏季通常从六月份开始,持续时间超过四个月。
夏季的东南风带来南部海洋温暖的空气和湿气,在六月底至七月底之间是朝南的梅雨季节,空气湿度非常大,家里的木质家具往往能自己长出蘑菇来。
尤其是沿海地区,在夏末时常有台风,并可能引发暴雨和洪灾,至于雨季连绵那就更寻常不过了。
听到这个消息,高务实一边担心在这段时间日军方面会加固城防或者其他防御工事,一边又担心可能已经到了海上、正往朝南赶来的甲斐姬,希望她别碰上台风。
京华的船虽然够坚固了,远不是当年遭了“神风”的元朝船队可比,但毕竟现在还是木制风帆战舰时代,碰上台风总还是有不小的危险。不过这件事他除了心里祈祷也帮不上忙。
当前能做的事不多,高务实干脆召集了一次军事会议。明军这边,平倭提督麻贵、平倭副提督刘綎、平倭水师提督陈璘、平倭总兵官李如梅悉数到场,只有平倭水师副提督邓子龙因为还要坐镇釜山外海执行封锁而不能与会。
而朝鲜方面,领议政李山海、兵曹判书李德馨等人也被高务实一纸命令就紧急召来金海,说是共议军计。他们两位这一路可是吃了不少苦头,顶风冒雨不说,还得赶在高经略限定的时间抵达,一路上甚至每人都跑死了三四匹马,大腿内侧的皮肉都被马鞍磨破了。
就这样,两人见了高务实还不敢叫苦,甚至连提都不敢主动提,面对高经略一句平平淡淡的“二位辛苦”,两人还忙不迭表示说不辛苦不辛苦。
军议召开,高务实开口道:“如今我们正处于优势,庆州、全州、南原等地皆在掌控之中,现需集中兵力先攻其险要屏障之地。倭寇在釜山之外,于蔚山、梁山、东莱三地皆有新建倭城屯驻重兵,背靠海路。
这其中,蔚山、梁山为釜山北部防线之外线左右两翼,东莱为釜山城外最后一道防线,加上釜山本城,倭寇防线一共可以算作三重。
如今倭寇军力皆在这几处城中,若我分围而歼之,倭寇必受重创,只有苟延残喘之力。倘同时择机遣别部四面出击,尽夺其所占乡县、据点兵站,又令水军出战,海陆并进,阻断运输,炮击港口,那么在肃清辖内之后,釜山便孤立无援,唾手可得。
这其中,蔚山倭城离釜山最远,一旦被我围攻,可谓孤立无援。而我军一旦攻陷蔚山,则釜山倭寇必将深受震慑,此后难免兵无战心,将起降意,故这首战可先从蔚山开始。诸位对此有何意见,尽可畅所欲言。”
李山海虽然早已是“投了”的状态,但毕竟明面上还是朝鲜领议政,发言权还是很靠前的,因此主动接话道:“阁老之分析十分恰当,学生并无异议。只是这新建倭城究竟是如何构造,不知可有探查?进攻是否不易?
学生素来听闻倭军擅于守城,如今又重兵屯驻,恐怕更加难以攻取。另外倭寇重兵防守之外,想必也会有援军随时策应,战事已到关键,不可不慎。”
以高务实幕僚身份出席会议的高务正回答道:“领相所虑甚是,此战若在蔚山不能得胜,而我军又损失惨重,那必将影响全局。不过,有关倭城构造设计,此前阁部已派人前去秘密查探——禹服,你来为领相解说一二。”
“禹服”是高杞的表字,高杞作为京华秘书处的专职情报秘书,同时也身兼内务部的副主管一职,早已被京华内部视为高陌的接班人了,朝鲜作战的相关情报一直都是他在具体负责。
高杞向在座众人讲解道:“京华内务部自六月以来便已派出多批密探进行查访,但倭寇防备严密,此前又滥杀乡民,内务部密探一路乔装改扮,探查也极为艰难,所以情报虽有一些,但并不详细。
有关蔚山倭城,目前只知其城垛密布,大建岗哨关楼以广拓外城,里外建有多层瓮城。整体则是依山而建,倚仗山势逐层提高,兼顾水源,防备严密,应该说是易守难攻。恕我直言,倘若倭寇布置得当,灵活变换战法,倭城虽然不算太大,却堪称固若金汤。”
朝鲜曹判书李德馨立刻进言道:“如此说来,强攻或许并不可取,倭城如此设计正是为保障倭城不陷,与我们长期相持伺机反攻而建。
以学生之浅见,当诱敌出城,于城外将其包围歼灭之后,再攻蔚山则轻而易举。为此,我朝鲜可发兵一万助阵,学生也将亲临战阵,配合天兵合攻蔚山。”
平倭提督麻贵立刻向高务实请令:“我军兵力目前可谓充裕,测算下来我们可择选精兵三万六千,加上朝鲜的一万兵力足以攻取蔚山,至于如何诱敌可再作谋划。
此次我愿为蔚山主将,协理两国之军各尽其责,相互协作。就请李总戎及李兵判为副,待攻下蔚山之后再顺势收复东莱,威胁釜山倭军。想必此时单凭梁山一城要么已经肝胆俱裂,要么也已被我军拿下,釜山便是困守孤城也。不知李总戎、李兵判以为如何?”
李如梅瞥了高务实一眼,见他没有什么表示,应该算是默认了,于是说道:“确如麻提督与李兵判所言,此战胜败关乎全局,不可不慎。末将以为倭城具体结构及兵力部署还需亲临探查之后才能针对谋划,但既为攻城必需火炮,我意在攻城火器到达之前,不如先出兵包围蔚山以牵制倭军,以免倭军再多作防备。”
李如梅这话说得很谨慎,李山海听了觉得颇为放心,于是也主动请求同去蔚山,高务实想了想便应允下来。
高务若此时进言道:“听说朝南之秋季甚短,如今夏季已过,仅只两月便要入冬,很快就是风雪来临。学生以为倭城既然坚固,那我们也不能全然寄希望于速胜。
我军目前御冬物资尚有不足,从军需角度而言本当暂停战事,若在蔚山陷入对峙则反而得不偿失,因此还需紧急向朝廷请求调运拨发,以备战事长远之计。”
麻贵道:“那是自然,且倭寇必也如此设想,认为我军难以在寒冬开战,但我猜想,既然釜山被封锁已经月余,想必倭寇如今也正为严寒袭来而有所困扰。如此正是出其不意之时,诱敌出城,减小伤亡,尽快攻破蔚山。倘若届时冒雪奇袭,谅那倭寇是万万预料不到的。”
朝鲜兵曹判书李德馨则仍有所担忧:“朝鲜水军现在还在休整,赶造船只,战船短缺、战力不足,短期难以配合天兵海陆并进之策。
另外,虽然朝南秋季甚短,但在此期间却也是海风频发之时,即便以天兵水师之强大,恐怕也难免有百密一疏之时。
如此则倭军在海路运输上其实仍有机会打通,或者至少说能够找到机会从其本土运来援军或物资。
另外,各处倭城之间相距甚短,无论是运送兵员或是军粮军械,皆能相互支援,攻陷倭城可谓十分困难,对于这一点,学生极为担心。”
既然说到水师,陈璘便开口道:“正因如此,才需同时向各处倭城发起进攻,先攻蔚山既是震慑敌寇,也是试探倭军虚实。但话说回来,我平倭舰队封锁釜山月余,疲惫是免不了的,此前泗川舰队也大战过一场,不能用兵过度,故朝鲜水军确实需尽快参战。
还请阁部从速调拨朝鲜各地水军来援,不拘李舜臣一部,使我舰队能早日与朝鲜水军联合作战。末将不才,愿统平倭舰队肃清海域,断其海运,阻其归国。”
这些策略并无问题,高务实一一应允,随即下令调集兵力,合攻蔚山。
此时,日本京都伏见城之内,病情初愈的丰臣秀吉在得到前线军报后,与前田利家接连问询重新发动进攻的命令是否已传达到朝鲜?石田三成回答说已明确无误向日军传达完毕。
丰臣秀吉忽觉胸口作痛,但却狠狠说道:“那为何还未突破明军防线,重新夺回失去的城池?每次的进攻都被打退?他们真的进攻了么?明军有那么强么?真是荒谬!将铠甲拿来!前田利家,你不必再阻拦我,还要相信那帮蠢货到是什么时候?我看眼下这局面,只有我亲往朝鲜才能将此战做個了断!”
前田利家力劝现在不是可以兴奋的时候,请丰臣秀吉务必镇定。丰臣秀吉怒道:“我已经说过要去朝鲜,不管面对的是朝鲜的王还是明国的皇帝,莪一定会亲自指挥大军击溃他们的军队,将他们活捉至面前,再亲手砍下他们的首级!”
丰臣秀吉话未说完,突地身体一僵,口吐鲜血,不支倒地。前田利家及石田三成见状急忙搀扶,两人都吓出一身冷汗。
谁知道秀吉回过神来却连称无事,石田三成心惊胆战,大呼侍从前来照顾秀吉休息,并准备急召药师救治。谁料秀吉勃然大怒,顺手拔刀将两名侍从刺死,然后警告利家与三成绝不能将其吐血之事向外泄露。二人不得已,只能领命。
而在釜山,宇喜多秀家也正与毛利秀元商讨军计。现在黑田如水不在了,毛利秀元虽然名义上是与宇喜多秀家并论的一路总大将,但由于与秀吉亲疏之别,只能代劳献计。
“当下之势当行笼城之法,耗敌军力、军粮为要。如今大局虽然不利,但朝鲜东南沿海一带仍为我军所占,海路看似不畅,但近来风大,兵员物资可以试着偷运。
而明军则不同,眼看寒冬将至,不利于战而利于笼城。明军近期是否会再开大战难以断定,但加固城防时刻备战极为必要。
若我为明军统帅,必先攻蔚山以成威慑釜山之势,加藤、锅岛及浅野父子等正在蔚山,兵力为一万两千,看来还需提前调集兵力随时救援。
如今如想重获优势或有两策,其一为各城进行笼城战时,待敌军粮耗尽、战意松懈之时伺机而出,一举歼敌于城下,再分两路重新向汉阳发起攻势。
其二为放弃蔚山、梁山等地,集中军力于釜山,背靠海路与敌决战,一战而定成败,胜则朝鲜尽为我们所得。如何决胜我心中亦有谋划,但还需先向太阁殿下请旨决断。”
宇喜多秀家也认为只能如此,毛利秀元能想到这两个可能的办法已经不容易了,因此便应允下来。
明军与朝鲜议定合攻蔚山之后,李山海及李德馨开始调集朝鲜军力,打点行装准备出征。
说起来,这支朝鲜军也是倒霉,因为他们大部分都是前次被张万邦打得落花流水的权栗旧部。本来他们人人都算有罪,但朝鲜朝廷手中的确没有能堪一战之兵了,只好把他们整编了一下又派了出来,只不过换了人统帅。
这一万朝鲜军以前也是有些傲气的,毕竟是他们朝鲜最后一支能战之兵了嘛。可惜上次被张万邦一战打断了脊梁骨,现在根本不敢拿自己和大明天兵相提并论了,对于紧急调往釜山外围作战也不敢有什么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