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怀疑其他家有参与刺杀案,但刺杀案已经发生,郑氏也好、韩府及棠邑也好、慈寿宫与襄北,张氏也好,他们这时候会有什么心思跟动作,沈漾实在不好揣测,觉得还是暗中查清楚一切为好。
杨致堂作为枢密使,又是硕果仅存的亲王,即便不将右龙武军的水步军从润州调过来,皇城里也有绕过侍卫亲军的人手可用。
见沈漾、杨恩皆同意,杨致堂当即唤来一名亲信,吩咐他避开他人耳目,秘密拘捕陈如意送到这边来审问。
杨致堂的亲信走后,秦问忍不住问道:“要不要防备些慈寿宫那边?”
“暂时不要打草惊蛇。”沈漾摇了摇头,说道。
秦问暗急,看向杨致堂、杨恩。
即便疑点够多了,他们二人似乎还是难以想象太后会有什么理由,选择这个时机对自己亲生儿子下手?
见这三人如此态度,秦问也只能先稍安勿躁了,以免疑点引到自己的头上。
他们没有等到亲信去而复返,听到政事堂前厅院子里传来一阵骚乱喧哗。
他们走出去便见有三名侍卫过来,正在那里在跟韩道铭、郑榆、张潮他们禀报,说崇文殿内常侍陈如意刚刚在大殿后遇刺身亡,同时还有一名蒙兀人刺客胸口插着一把匕首,死在陈如意身边,似乎是暗藏在宫中的蒙兀刺客被陈如意意外发现,两人同归于尽了。
沈漾、杨致堂、杨恩气得肝胆直跳,他们又不蠢,当然知道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但他们能说什么?
秦问目光搜索人群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元、徐靖等人已不见踪影,暗中拉了一个老吏问他们的去向,才知道他们刚才在后面衙舍时,周元、徐靖不知道听到什么消息,拉着李长风出去。
秦问心里一一沉,走到沈漾身边,压低声音说道:“我们似乎被盯上了,周元、徐靖以及临晋侯似乎都去崇文殿了……”
慈寿宫这时候杀陈如意灭口,以及周元、徐靖等人的撤离,只能说明吕轻侠已经确定清阳郡主就在尚书省跟沈漾、杨致堂、杨恩他们会合了。
沈漾脸色凝重,杨恩满心悲愤,杨致堂则目光游离,很显然他们意识到势态有些脱离他们的控制了。
他们这时候也意识到将太后及陈德、吕轻侠等人留在崇文殿,而诸大臣与大小官员移到尚书省来,是个错误之极的决定。
这意味着太后及陈德、吕轻侠等人能绕过他们,直接对侍卫亲军下令。
他之前虽然说过“不经政事堂皆是乱命”的话,但太后还是有资格直接推翻他这句话的,难不成因为他的这句话,侍卫亲军的将卒真就会将太后的话视作“乱命”了?
就像当年韩谦、李知诰绕过延佑帝、奉太后手诏行事,事后谁能斥责他们不是?
最后的关键还是落到侍卫亲军诸将头上。
目前真正能决定大楚命运的,已不是他们这些平时高高在上的参政大臣,而是率四万多精锐将卒封死皇城、宫城进出的侍卫亲军将领们。
有真凭实据,沈漾当场可以直接下令诸将拘捕陈德、李长风、李秀等人,然后再将太后及吕轻侠等人软禁起来。
没有实据的话,哪怕能说服张瀚、郭亮等侍卫亲军将领配合着他们行事,第一时间解除陈德、李长风、李秀等人的兵权,之后再扣押起来慢慢审讯,也能消弭一场大乱。
但问题在于,他们没有真凭实据,凭什么去说服张瀚、郭亮二人以及他们手下的将领们听信他们,而不是听信太后及吕轻侠她们?
甚至他们当中有没有人参与刺杀密谋,沈漾、杨致堂、杨恩都不清楚,还能怎么办?
“不好,李秀率一队甲卒从崇阳门过来,说王贵妃与刺客勾结,藏身在尚书省,奉太后手诏过来缉拿嫌犯!”一人神色慌乱的跑过来叫道。
政事堂前的院子里数十名官员,一阵喧哗。
沈漾、杨恩、杨致堂三人更是脸色发白,没想到慈寿宫的动作要比他们想象中快多了,甚至直接反咬一口,将与刺客勾结之事栽赃到清阳郡主的头上。
而一旦叫李秀带甲卒进来,从尚书省搜出清阳郡主与大皇子,他们有几张嘴能分辩清楚,能争取侍卫亲军的将领们听信他们?
秦问手脚也禁不住微微发抖,没想到吕轻侠先发制人的手段竟是这么厉害。
他都怀疑将清阳郡主及云朴子接到尚书省来时,整个过程实际上都落入慈寿宫的眼底,而他们还懵然未察。
“胡闹,尚书省乃外朝中枢重地,诸参政大臣皆在这里,怎么容侍卫亲军说搜便搜?”韩道铭想着韩谦反复强调过要避免出现大乱局面,这时候也只能强硬着头皮站出来厉喝,他又朝张潮看过来,“张侯,你说句话!”
众人皆朝盐铁转运使张潮看去。
张潮乃是右武翊军都指挥使张瀚的堂兄,侍卫亲军之中,除了张瀚居首之外,还有不少张氏以及朗州籍将领。
张潮在诸参政大臣之中,地位不显,但这样的关键时刻,说话却要比沈漾乃至杨致堂都管用。
张潮眼神阴翳的扫过众人的脸,他有些怀疑韩道铭此时的态度,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似乎等李都虞侯过来,先听听太后到底是什么命令更好些?”
见张潮耍这样的滑头,韩道铭心里冷笑,想也不用想,等李秀从尚书省搜出王贵妃及大皇子,张潮铁定就会第一个站慈寿宫那边去。
沈漾看到杨致堂都有迟疑之色,杨恩这时候也暗中扯了一下他的衣衫。
沈漾明白杨恩的意思,这时候绝不能叫杨致堂有抽身的机会,要不然冤案将永无洗清的机会,而他们也极可能将死无葬身之地。
沈漾站出来说道:“王贵妃与大皇子此时确实在尚书省,我与溧阳侯、寿王刚刚都见到过。王贵妃指认崇文殿内常侍陈如意与刺客勾结,但我们才刚刚暗中派人去拘捕陈如意来受审,便传出陈如意与刺客同归于尽的消息,这事有太多诡异之外需要查清此事关乎大楚社稷,绝不容小窥……”
沈漾没有将矛头直接指向太后及吕轻侠等人,韩道铭当然知道他也是极力避免皇城之内局面彻底失控,他站过来,逼问杨致堂:
“寿王爷,果真如沈相所言?”
不管怎么说,在侍卫亲军将卒们的心目当中,杨致堂、杨恩、沈漾三人加起来的重量,绝对不比太后稍轻。
韩道铭也好,郑榆、郑畅也好,他们也会被视为藩镇势力的代表。
在侍卫亲军将卒的眼里,他们说话难以取信于人,甚至站出来跟太后及陈德、吕轻侠等人对质,还有可能会被泼脏水。
不过,至少现在应该没有谁会认为杨致堂、沈漾、杨恩会背叛延佑帝,跟刺杀案有关。
“本王也是确实是刚刚看到贵妃,听贵妃有此一说。”杨致堂没有否认沈漾的话,但这时候站出来说话也有所保留。
沈漾对杨致堂也不敢奢望太高,见他与张潮没有见机不对就直接投向慈寿宫就已经够好了,当下示意秦问带着人先去将清阳郡主、大皇子及云朴子请出来与众臣见面。
当然,沈漾猜测此时的杨致堂、张潮,应该并非认为慈寿宫跟刺杀案就绝然没有牵涉,也并非认为清阳郡主真就与刺客有勾结的嫌疑,但他们暂时选择中立,没有直接倒向看似在皇城之内已经占据上风的慈寿宫,也并非是他们恩怨分明、心里有底线。
说到底他们压根就不关心陛下及李后是怎么死的,只是担心皇城之内的众人无法就拥立之事快速取得共识,只会导致侍卫亲军分裂、内讧,继而叫金陵城乱作一团、血流成河,最终便宜在后的黄雀而已。
倘若最终的局面,只是叫韩谦找到借口渡江,在场的有几个人能不傻眼?
沈漾这时候心里也清楚,法统或者说名正言顺,这一刻变得比任何时刻都要重要,也令所有人都投鼠忌器,不敢轻举易动,但陈如意已经被杀之灭口,他们哪里还能找到指证慈寿宫的证据?
或许这就是太后、吕轻侠这些人所需要看到的混乱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