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八章 腊月(1 / 2)

楚臣 更俗 8851 字 2019-10-03

 沈漾见秦问眉头紧蹙着,似对张宪的话有不同意见,便问道:

“你怎么看这事?”

秦问蹙着眉头说道:“西线的问题,并不仅仅涉及到赵孟吉、王孝先已经公开表示要投降蒙兀人,以及李知诰有可能投降蒙兀人,更主要的还是梁军能不能在河洛地区站稳脚跟。职方司日前才拿出斥候河洛的情报,照职方司提供的情报看,眼下梁军盘踞河洛地区,虽然还有八万兵卒,但伤病太多,这几年又都是处在劣势之中咬牙支撑着作战,战斗力更是下降得厉害,怯战、畏战者甚多。而西梁军目前所控制的地区,农耕生产受到严重的破坏,物资供应紧缺,蒙兀人与东梁军休整过后,再次从三面进攻河洛之时,梁军真未必能承受住啊,朝廷必须要考虑河洛尽数落入蒙兀人手里、梁军残部被全部歼灭的可能啊。倘若出现这一状况,占领颍水以东广阔地区的东梁军,无人从西翼牵制,其兵马主力将全面往淮河沿岸倾斜。而占领关中的蒙兀人,到时候也将因为侧翼无人牵制而能全力南下,进攻经傥骆、陈仓等道进行梁州以及经武关道进关均州到那时候盘据梁州的李知诰,再投降蒙兀人,整个西线的局势,可能要比张大人所说的,还要恶劣……”

“秦大人的意思是?”张宪看向秦问,迟疑的问道。

“我们是不能坐看邓均两州落入棠邑手中,”秦问自然不会公开替棠邑说话,稍作沉吟道,“我觉得,沿汉水西进追剿李知诰残部,右武卫军或右武骧军,仅需要一部精锐就足以胜任了,而另一支禁营精锐,完全可以出武关进攻关中胡骑。韩谦不是一直强调西线形势有恶化之忧,才坚持要由其部出兵武关协同梁军作战吗?我觉得现在只需要张蟓或赵臻将军,有一人能将出兵武关的责任担当下来,相信韩谦除了将兵马撤出邓均二州,也就没有其他话可说了吧……”

秦问如此说,张宪也不能猜疑他是替在棠邑说话,事实上秦问提出的是一个能令棠邑军退出邓均两州、切实可行的方案来。

不过,问题在于,他们能说服张蟓或赵臻有一人愿意承担起来出兵武关的责任来吗?

守险隘要冲之道拒敌以武关之外,与从武关出兵进入商洛,甚至从商洛对进入渭南平原的敌军展开攻势,完全是两个概念。

无论是张蟓、还是赵臻,作为大楚有数的宿将,守万夫莫敌的武关,谁都不会心怯,但要是与优势敌军争夺商洛乃至渭南地区,战况相比较单纯的守武关、荆子口,绝对要惨烈数倍。

在看到足够的好处之前,谁愿意将自己的嫡系兵马,轻易投入注定将是绞肉机一般的战场之中?

楚军仅仅守武关、荆子口,占领关中的蒙兀人只要派少量精锐兵马,从另一侧险要隘道堵住楚军北上的可能,甚至都可以不理会武关可能会有的异动,而直接对川蜀或河洛等其他方向用兵。

而楚军进入商洛地区,也就秦岭的东北麓,则直接威胁到关中的渭南腹地,蒙兀人在解决这一威胁之前,或者说在商洛北翼形成稳固的防线之前,甚至都不敢倾尽全力从西翼去进攻河洛。

道理反过来也是一样,楚军倘若真正想从西线支持梁军在河洛站稳脚跟,避免河洛局势崩坏,就必须要有精锐战力出武关,进入商洛地区,甚至还需要进一步兵锋直指渭南,有效的去牵制敌军。

秦问指出问题的核心,在于从武关出兵的责任是由棠邑军承担,还是赵臻或张蟓所部承担,而不是简简单单的强迫棠邑军兵马从邓均两州赶出去。

见沈漾沉吟不决,秦问又说道:“要不要夜里去杨侯爷府坐一坐?”

第一次河淮战事,棠邑是占得不少便宜,但就天下大局而言,甚至在职方司提供更详细的情报之前,杨恩就坚持认为攻陷雍州、占领绝大部分关中精华地区的蒙兀人,已经取得战略上的优势。

此时要杨恩表态,秦问毫无疑问的相信杨恩会赞同他的主张在潜伏人员的暗中引导之外,朝中对蒙兀人、对河朔的认知也悄然在发生着一些改变;而在长信宫的坚持下,朝中都不能有公然压制支持棠邑的声音冒头此时要棠邑军从邓均二州撤出没问题,但朝廷必须要有精锐兵马从武关进入商洛地区,这样大楚才能在战略上掌握一定的主动权。

沈漾自然也能猜到杨恩的态度,迟疑的说道:“张蟓所部此时守襄城,理论上应该由其继续负责进剿襄北叛军,但赵臻愿不愿统兵出武关,或许还要派人去跟信王沟通……”

见沈漾显然是被秦问说服了,张宪、周启年暂时也不便再反驳什么,一切还是等派人跟信王杨元演沟通之后再说其他;要是能令赵臻所部甚至更多的原楚州军精锐进入商洛地区作战,也是他们所乐得一见的。

这时候沈漾的车驾过来,秦问正要与周启年、张宪恭送沈漾先乘车离开尚书省衙署,却见御史中丞郑畅带着几名官员,步履匆匆的朝这边走过来。

沈漾停下来,不知道御史台有什么事情,需要郑畅急吼吼的直接跑到尚书省来,连派名官吏通报传禀的时间都等不得?

“徐后、帝孙杨汾已到静海门码头!”郑畅走过来压低声音说道。

“徐后活着到金陵了,章新春呢?”秦问也是一惊,困惑不解的插嘴问道。

郑畅不介意秦问的插话,他这一刻都还有相当的不确信,说道:“我刚刚着人去静海门码头接手其事,报信的人说诸干人犯送入金陵受审,应该都还活着吧?”

沈漾蹙紧眉头,张宪与周启年两人也是面面相觑。

梁帝朱裕派人押送楚国公杨汾、徐后、章新春南归之事,棠邑前几天就派人传禀金陵,理论上应该由大理寺或御史台派官员渡江接手其事。

不过,大理寺、御史台都按兵不动,没有派人渡江。

政事堂诸公也装聋作哑,甚至沈漾都做好徐后、章新春等人在途中暴病而卒、棠邑最终将楚国公杨汾送入金陵的心理准备。

“韩谦为占得邓均二州,这么好的机会,连父仇也不报了?”张宪略带轻蔑且迟疑的问道。

秦问眉头微微蹙着,琢磨着张宪话里的意味,心里想张宪这厮莫非早就做好一旦徐后、章新春暴毙途中便上疏弹劾的准备,并以此作为将棠邑军从邓均二州驱逐出去的一个筹码?

他之前的算计落到空处,但他此时却又想着从“父仇”、“孝道”等事上做文章,甚至有意以此突显棠邑对邓均二州的野心?

秦问暗感头痛,此时朝中的形势对棠邑并不十分有利,一旦叫张宪等人暗中引导鼓动出这样的风议,形势只会更加不利棠邑吧。

“先将一干逆犯押入台狱,诸多事待明日奏明两宫太后再议。”沈漾没有搭张宪的话茬,沉吟片晌说道。

沈漾暂时也只能先做这样的决定,郑畅也是点点头,在有进一步消息之前,他也不想多说什么。

“这大过年的,沈相也是不得一刻清闲呢,真是不知道韩谦到底是怎么想的!”秦问“不阴不阳”的说了一句,便招手让车驾过来,恭送沈漾乘车而去。

秦问随后又与张宪、周启年拱拱手,离开衙署回宅子。

虽然在宫变之后,秘司就确定以秦问为首,暗中主持秘密工作,但为了避免暴露,如非紧急及十分必要,他都不会主动联系云朴子或韩道铭。

因此,他心里即便对棠邑将徐后、章新春等人都活着送到金陵受审之事充满疑惑,也知道张宪等人有意在这事上做文章,他也只能按兵不动,静观形势变化张宪等人会暗中做手脚之事,秦问相信棠邑应该有所预测,不需要他去提醒什么。

次日乃是年节之前最后一次小朝,郑畅上疏禀奏徐后、杨汾、章新春等逆犯押入御史台狱待审之事,身为知制诰及中书舍人,秦问、张宪、周启年是有资格列席任何级别的小朝及枢密会议的。

很显然清阳听到这事也相当震惊,只是说年节将至,此事延缓到年后再议,暂时将这事揭过去。

这次小朝过后,诸部院司除了必要的值守官员外,其他人都可以休沐到元宵节后才到衙署应卯,相当于是大家开始放年假了。

年假第一天,秦问先在宅子写了半天的春联,迎来送往好些拜年的官员,午后也特意带着长子秦俞,提了年礼到沈漾、李唐、张潜、薛若谷等人府上走动张潜出任招讨军都监,在淮东削藩之后,薛若谷又出任扬州刺史他带着长子秦俞再回到宅子里,天色已昏暗下来。

看到对街的院墙有两株罗汉松露出头来,秦问说道:“难得有闲工夫,应该去松鹤楼喝一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