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了太保的意思之后,袁耽脸色蓦地一敛,恭敬回答道:“职下年少智浅,哪敢质疑台辅英断。或是眼见驸马年少居显,哀于自身马齿虚长,一时偏见蔽我,偶有失言,还请太保见谅。”
听到袁耽的回答,王导才笑了笑,笑容倒是变得简单没有再掺杂太多意味。他近来确是很少关注属下言行,但并不意味着对袁耽的想法就全无把握,能够明白这个年轻人求进心切。
但是今次显用沈哲子,除了沈哲子早先的暗示之外,他其实也还有其他考量。本来这件事是因他家子弟所为而起,他虽然不担心沈家在政治上的报复,但却担心对方不按规矩反击。
任用沈哲子担任东曹掾,一方面是解怨,另一方面其实也是给自己争取一个机会。
时下皇权虽然弱,但也并不是可有可无。王导检讨今次之事,察觉到皇太后流露出来对他有所提防和抗拒的意味,否则不会发生温峤抢占护军府的情况。
这对他而言,其实是有些不利的。平常可能意义不大,但是如果再发生前次那样的突发恶劣事件,皇太后的态度便有可能成为锁定结果的胜负手。
皇太后对驸马信重有加,这一点是无法离间的。王导也不奢望能够获得同样待遇,但却希望能够再搭建一个对皇太后施加影响的桥梁。正如往年他的长子担任琅琊王友,便是这一个角色。
如今长子已经不在,王导只能退求其次,希望次子王恬担任此职。所以今次任命沈哲子为东曹掾,其实也是在做出一个交换。毕竟往年长子王悦担任琅琊王友,就连庾亮都赞赏有加。可是次子王恬无论秉性还是才能,都相差极远,并不是无可争议之选。
之所以这两项任命没有一起发出来,那是为了避嫌,避免被人指责台辅重臣将官位私相授受。这一点考虑,那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而且,王导也并不觉得显用沈哲子有什么不妥。老实说,对于沈哲子他还是比较欣赏的,这是一个能做实事且愿意做实事的年轻人。他本身其实并没有什么立场之念,只要沈家不危害到他家具体的利益,他也是愿意相安无事,共同进步的。
袁耽有一句话说的不错,抽薪止沸,沈家眼下的煊赫只是一个余波,只要局势不再发生什么太大的变故,终究会缓缓归于平静。眼下时人热衷于追捧其家,那是因为被局势动荡影响到识见不明,等到一切归于正轨,这种现象自然会渐渐消停下来。
沈家如今在时局中的位置,强按是不可能再按下去了,否则必然要激发动荡,但这并不意味着沈家就有了取代执政门户的实力。无论是沈充举荐族人还是沈哲子策划营建新都,都流露出极强的分权中枢的意图。在常人看来,王导作为台辅重臣,被挑战的一方,应该是要感到忧虑的。
但事实恰恰相反,对于这个局面,王导是比较乐见的。倒不是他有自虐之瘾,而是因为沈家在积极向中枢靠拢,反而是一个好的信号。
假如其家龟缩吴中不出,只是要安心做一个半独立的方镇,那么别的也不用再考虑,厉兵秣马准备一战吧!就算是血流成河,也要把这个分裂江东的隐患给扼杀!
但是眼下,政局不过是又退回到了庾亮执政的年代。而且他家所面对的处境,甚至因为缺了庾亮这个手段强硬之人还要好了几分。无论是温峤还是虞潭,都不具备取代庾亮的资本,这样的三方格局,自己反而是最强的一方。
只要时局能够维持稳定,不再有大的动乱发生,那么王导也乐得安闲。至于真正面对沈哲子挑战的,那是后续继任者需要考虑的问题。但是就王导自己的观察,他是不怎么乐观的。
这个年轻人对于局势似乎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洞察力,一举一动似乎都有深远的打算。比如苏峻之乱后,包括时局中许多名流重臣,都还着眼在战后的利益分配,可是这位驸马已经提前在江北落子。
祖约的败亡,势必会影响到江北的局势,乃至于危及江东,未来必成焦点。时下众人或是没有预见到,或是不敢深想多谈,然而这个年轻人却已经开始动手。无论成效如何,这一份洞察力和行动力已经远超同侪!
袁耽虽然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但也点明了求进之心。王导还是有意栽培的,毕竟叛军据城危难时不弃也是一份情义,沉吟片刻后,他开口问道:“彦道,你有没有过江去经营的打算?”
袁耽听到这话,双肩蓦地一颤,拜在地上涩声道:“晚辈所学尚微,才亦未足,何敢轻进弄潮!但若太保有用,不敢辞行……”
看到袁耽如此反应,王导顿感意兴阑珊,摆摆手说道:“罢了,我只随口一说,彦道你下去吧。”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