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沈哲子才示意家人放下四望车左右帷幔,对陆陌笑语道:“原本是打算将陆师迎入我家秦淮别业的摘星楼,不过早前都内发生一些纷争,陆师应该也有耳闻。不知陆师心仪何处,我也不敢提前安排。”
与这吴中后进共乘一车,因为早先那场面太过惊人,对于这个促成如此场面的年轻人再也不敢等闲视之,陆陌心内甚至生出几丝局促,闻言后连忙说道:“我又不是恶客登门,自然客随主便,我自然信得过维周。”
讲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然后才说道:“维周是我吴中雏凤,振鸣当时,我今次既然已经入都,自当竭力发生,不让奸邪污染清名!”
“那我真要多谢陆师了。”
沈哲子闻言后便笑了笑,又说道:“我一人时誉高低,只是小事。终究早先与陆师所论道统事宜,才是关乎江东士庶万众人心向背的大事!”
听到沈哲子主动言起此事,陆陌下意识挺直了身躯,感慨道:“北伧南来,挟以邪论,不独坏我乡土,更是败坏教义清声。维周你也是世承三师法传的热忱法徒,我是忝为先达,在你面前也就不为虚言。今次所论不管成与不成,维周你能为此想,天下法坛信众都要承你高义深情!”
沈哲子听到这话,心内已是忍不住哂然一笑。他自然没有王霸之气可以让陆陌顶礼膜拜,之所以对方态度如此和蔼乃至于不乏谦卑,那是因为沈哲子许诺他,愿意帮助他整顿道统,打压天师道内其他的竞争者。
人一旦有了执念的诉求,便很难再保持淡然,这些在寻常人看来神仙一般的师君们也不例外。甚至于一旦其欲念被激发出来,反应较之寻常人还要激烈得多。
沈哲子选在这个时节拉拢陆陌,干涉天师道的道统之争,自然不是穷极无聊。首先可以将时人的注意力从清议转移到天师道道统的争夺上来,化解掉从清议开始便笼罩在他头顶上的危机阴霾。
如果说清议那些时贤只是喷子开会,那么天师道师君们一旦牵涉到道统之争,战斗力会强得惊人。而且一旦争执展开,必将会引起万众瞩目,无暇余顾,更不会有人再关心自己究竟是贤还是劣。
第二点自然还是要落在他的主要目的,王舒身上。要知道,王舒弑君之谋是假借严穆这个天师道师君之手完成。一旦天师道内部互相攻讦起来,彼此踢爆丑事,这一类恶迹哪怕只是捕风捉影,一旦被宣扬出来而后善加导用,结果足以致命!
第三则是一个长远的打算,他是希望能够借陆陌为桥梁,介入到天师道内部的运作中来。眼下的天师道虽然还没有达到几十年之后那么夸张势大,但是作为一个风靡南北的教统,已经拥有许多值得利用的潜力和价值。
原本沈哲子是给陆陌制订了一套计划,可是随着京府卢铖的冒出来,较之原本计划无疑是一个更好的对手。
所以沈哲子也及时修改了计划,对陆陌说道:“陆师远来辛苦,便先在我家别业安养几日。这段时间,陆师若想会见什么人,或有什么吩咐,尽管道来,我会让人去安排。待到陆师养足精神,我会安排陆师与时下道内几位师君陆续见面,当此群贤毕集畿内之时,孰正孰邪,自然眼观分明!”
陆陌听到这话,神色不免有几分为难:“南北所传,诸多不同,若是穷争纬义之论,实在不是南宗所长啊。”
沈哲子闻言后便忍不住笑起来,这陆陌倒也真是不学无术的坦然。天师道南北是有显著不同的,这一点在更后期的寇谦之和陆修静分别针对天师道的改革就能看出来。北宗偏重法说纬义,而南宗则偏重于斋醮方术,一者在理论,一者在实践。
南宗天师道真正成型,还是建立在二葛所提供的理论,与原本的三张教义结合,而且还掺杂了一些沙门的观点,较之最初已经差别很大。
简单来说,如果让陆陌现在就跟南渡的卢铖等人公开辩论,那就是在找虐,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正因为理论上的缺失,南方这些师君们才多受侨人冷眼,直到那些侨门后代也渐渐不学无术起来,能被单纯的迷信仪式唬住,才能混得开。
“陆师请放心,你担心的那种局面都不会发生。稍后我为陆师引见一人,可以让陆师安心,不必高看了对手。”
沈哲子说完后,便吩咐家人转行向他家位于都内一座庄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