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感慨倒不是为祖约而发,当时时势以论,无论是台中的庾亮,还是作乱的苏峻、祖约,诚然各有其无奈,但又何尝不是咎由自取。事后即便会有追悔莫及,但若再来一次的话,他们各自也未必就能做出更好的选择。
真正让沈哲子感到惋惜的还是祖逖,他如今也是坐镇方面,顽抗奴军,也更加能够体会到当时的祖逖是付出了怎么样的努力才有了当年的局面。可惜一番苦心孤诣,终究未能被世道所重,最终还是烟消云散。
“除自辱家门,败坏兄业之外,我于江东已无深憾。当时未能一见沈维周这南乡高士,倒是有些可惜。不过我本就不具审识品鉴之能,当年之垂髫小儿即便立于身前,也未必就能觉其神异。如今名动南北,再论已是多余。古来能为世道所重,又不愧世道所重者,必将蹈舞于时,虽群贤有争则必受制其下,沈维周正当其选!”
祖约在讲到这里的时候,心情也是极为复杂,他对于沈哲子真是有一种发自肺腑、难以遏制的嫉妒:“才大不用,位高才虚,此两桩俱都大害时贤。沈维周独能免于此害,可谓幸甚。肃祖英主,虽只执位数年,但却能够肃清内外,匡正伦理。然其毕生所重之才士,唯沈维周一人而已,余者纵有亲厚,难为并论。上下相得,才为时用……罢了,庸才不敢妄论命数,其人非我能量。”
“赵主猝然弃世,羯国乱局已定。大才之士正当国用,王业复兴已是端倪可见。今日相助子重,未可言之无私,请子重归去言告沈维周,若是来日真能扫荡群逆,归鼎故国,请略念祖某寸丝之助,稍护家兄清誉不受劣弟所害。祖某如今不敢再有远望,家人受我所累穷奔羯国,若能侥幸劫余,还望沈侯稍加顾望。”
辛宾转述至此,已是肃然拱手深拜,可见祖约当时应是此态。
“祖镇西慷慨壮节,晋世一流,必将彪炳史册,光耀千古,岂是俗尘能染!祖士少以此托我,终究还是稍欠自知,也稍欠知人。”
待到听完辛宾的转述,沈哲子又是长叹一声。不过对于祖约冒了这么大的风险提供帮助,仅仅只是通过辛宾向他提出这么一点近乎卑微的请求,也让他感慨良多。
辛宾在奴营待了这么久,所需要汇报的情报当然不止眼前这一点,像是奴军眼下具体的军务,还有关于钱凤的讯息等等。但沈哲子眼下却没有时间再听他详细汇报,在听完这些之后,当即便让军医前来为辛宾处理伤势,自己则转头发布各项进攻的指令。
虽然辛宾讲了不少,但是对于判断消息来源的可靠性还是没有什么太大帮助,所以在场几名将领对此仍有保留。
沈哲子眼见诸将迟疑之态,先是笑一声,继而才在大案后说道:“我虽然深信辛士礼,但却绝不会轻信祖士少。为何笃定世龙已死,季龙将逃?昨夜梦中扼杀双虎(www.shuxie8.com),今日便有士礼越营来告。世龙、季龙,俱为胡中悍士,天意入梦警我,时机稍纵即逝!”
路永等人听到这话,不免哑然,驸马既然这么说,真假暂且不论,但战意已是炽热难阻。而且这一战淮南军早已经准备充分,一触即发,此前一直蓄势不动,其实早已经逼近临界点,任何一件事都可以将之引爆。
所以,众将便也不再力劝沈哲子,俱都俯首受命。
淮南军这里早已经备战完毕,只是此前郗鉴来告还需要几天时间用于动员。沈哲子也清楚徐州军是个怎样的形势,不要说再给郗鉴几天,再给他几个月还是会差一点火候。
此前说是等待徐州军,其实也是他给自己的一个借口,对于这一战仍然存有些许迟疑,毕竟此战乃是主动出击,不同于以往的几次作战形势。他这一声令下,或将直接影响到日后整个天下局势的走向,任何可能都会发生,所承受的压力之大非常人能够想象,而表面上还要保持胜机笃定、成竹在胸的姿态,也真是有些苦不堪言。
所以,他也是需要一个外部的微小变数来敦促他早下决定。哪怕辛宾今次归营带回的消息并非眼下这般,而是石勒依然康健,奴国局势平稳,且有援兵将至,他也依然会下令进攻。因为事到如今,外部任何影响已经微乎其微,弯弓已成满月,若再久蓄只是自伤。
无论最后结果如何,先干一仗再说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