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要深潜几分,先占下几艘船来,然后再放火引乱……”
将领一边观察着,一边仔细思索着战术细节。其实类似这样事关重大的偷袭,最基本应该提前一段时间准备,而且必须要有几条能够规避变数的预案。
但眼下军情紧急,兼之他们此前也不能预知晋军居然会在此设营,又担心错失这一战机,只能仓促应对。
当将领尚在观望的时候,各类用于火攻的物资已经被分批送来此处。如今时入深秋,草木干燥,一旦起火便很难扑灭。晋军水营以战船为基础,主要就是竹木搭建,而且夜中寒凉,必须要有麻毡、厚帐等物才能隔寒,这些都是易燃之物。
因为知道晋军舟船强盛,所以河洛守军在火攻物用上准备倒是充足。像是粗长硕大的松木干,阴干水分之后尚有些许油脂保存,树干当中挖空,中间塞满晾干的松实柏绒,再加上油膏浸泡的粗麻,一旦引燃,便是能在水上旺烧的火种,极难扑灭。
另有人头大小的皮囊、瓦罐里,盛满着粗烘的油脂,一旦被抛扔过去,更能助涨火势。河洛守军虽然物用不算宽裕,但是油膏存量不少。
此前刚刚抵达河洛,恰逢河北大乱,他们在河内收取到许多牛马畜力,随着河洛被围堵起来、局面越来越紧张,他们也宰杀了一大批用不到的畜力,既能补充食用,也能节省粮草,收取的油膏又是极为重要的物资。到了如今这一步,不胜即死,自然也就无所谓浪费与否。
在这一路军队紧张的准备过程中,天色也飞快的黑了下来。似乎上天也在体恤那名将领内心的呼声,太阳落山之后,天际便集起了薄云,但又不至于浓厚如铅、暴雨将临,只是将星月光芒彻底遮掩起来。
对面的晋军水营中为了防火,火光也是稀薄,规模极大的一个营地尽为黑暗所淹没。夜幕下风声隐隐、水声细密嘈杂,更给夜袭带来了有利的条件。
但眼下还不是发动夜袭的良机,一则上半夜敌军警惕性仍然极高,二则如此仓促的准备夜袭,即便是人员到位,物用也还需要调集转运。
于是,近千名河洛守军猫在山梁上,口中各自含住枣核,若是战后检查枣核不见,那可是杀头大罪。另有士卒小心翼翼继续向此搬运着物资,山道崎岖难行,兼之畜力不好控制,因此全都需要仰仗人力。
其他的物资还倒罢了,唯有那松木火舟,每一根便重达数百上千斤,需要多人配合在这崎岖的山道上艰难挪行。
时下已经到了九月深秋,夜中尤其是这临河山峰上已经变得极为寒冷。在这漫长的准备等待中,不乏士卒手脚都变得麻痹僵硬,各自小幅度的活动着四肢,揉搓臂膀、膝踝。要知道稍后他们还要浸泡在更加寒凉的河水中进行泅渡,临战状态的维持可谓关乎性命。
在这种焦灼并紧张的等待中,时间终于到了深夜。而在山脚入水处,诸事也都安排妥当,近百个筏子上面放着各种火攻器物,再以草皮覆之,即便有微光照耀,也只会当作浮于河流的水草团。
这些筏子陆续出发,士兵们环绕四周,用于作战的甲防刀兵俱都脱下来用牛皮包裹放在筏子上。这一段河水并不算深,水流也是平缓,在渐渐适应了河水的寒冷之后,士卒们开始加速向前游去。
夜色更加幽深,相邻甚至都看不见,他们只能用勾连筏子的长索来调整约束阵形。简陋的筏子在运载了甲兵物用之后,并不足再承载所有士卒,其中过半都要浸泡在水中艰难而行。
尽管一路谨慎有加,但中途还是难免出现意外,其中一路几百人被暗流冲刷偏离方向,待到醒悟过来做出调整的时候,已经落后良多。也有的士卒突然在水中抽搐翻滚,造成不小的动静,为了保证整个行动的隐蔽性,筏子上便有人直接割断这人连接筏子的绳索,顺手给其人一刀。
黑夜似乎变得漫长而无边界,经过了不知多长时间的泅渡,整支队伍总算抵达了晋军水营外围。这水营边界乃是几艘吃水极重的大舱货船串联起来组成,中间以铁索、竹排、木栅等物作为隔绝内外的工事。
最前方几艘筏子上,乃是队伍中最为悍勇的士卒,这会儿也悄悄披甲,刀缚背上,悄无声息入水深泅,很快便抵达了那木栅外围,小心翼翼的拆出几个缺口,而后几十人便贴着竹排如水蛇一般无声的游向其中一艘船只。
船尾位置,一名悍卒攀着垂下的绳索艰难荡上船舷,将刀反持手中,正待要逼近舱室大开杀戒,突然耳边听到一声低斥:“怎么这么慢?”
那悍卒悚然一惊,而后松一口气,正待要开口解释一句,陡然又醒悟过来,口音不对!
“嗬……死罢!”
一声低吼之后,夜中陡然蹿出两道细长乌影,直接贯穿这人腰肋,莫大的力道直接将其人撞下船只而落水!
刷……刷!
刺眼的火光陡然在左近亮起来,很快就将水营外围这一片区域照耀的纤毫毕现。而此时,那些攀着筏子好不容易逼近晋军水营的敌军将士们自然也无所遁形,一个个姿势或高或低、或仰或伏,唯独神情出奇的一致,俱都是瞪大双眼、呆若木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