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鉴是真不希望徐州爆发什么动荡,所以是打算以身相诱,试图勾引出幕后主使之人,同时向沈哲子宣示坦然。就连他都以身犯险,就算沈哲子还有不满,也不能借此而肆意扩大打击面。
“郗公切勿如此!”
众人听到郗鉴这么表态,俱都发声劝阻。事情摆在眼前,他们纵有什么看法,也都出于猜测。如今重械流落于外,郗鉴却要轻身而行,这就是完全不顾自己安危。
“军械失窃,诚是徐镇忙中出错。但目下府库所在,却为两镇共管,混乱难免,若真深追事责,淮南安能免于事外!”
正在这时候,席中突然又响起一个颇为低沉的声音。而众人听到这话后,俱都稍作错愕,继而脸色就变得复杂起来,甚至就连郗鉴都不例外。
的确,军械失窃在淮阴,徐州方面的确要负很大责任,但淮南同样也派遣官吏前来监管,他们难道就没有责任?甚至思及更深一步,这件事有没有可能干脆就是淮南人做的?
沈维周作风之强势,在整个江北都不是什么秘密。而此前徐州人对于其人入主徐州,最大的担心就在于此。
要知道徐州可不是淮南那种百战废墟,由得其人肆意涂抹勾划,秩序早已形成,淮南那一套好或不好暂且另论,但若被引入徐州,势必会与当下的秩序形成冲突和碰撞。
徐州军械失窃便是一个极好的发作机会,而且也正赶在其人接手徐州在即,需要立威的关口。而这机会便极有可能是淮南自导自演,以供沈维周发难而撕开整个徐州秩序的契机!
如果这一猜测成立,那么郗鉴放低身段、甚至以身犯险想要息事宁人的作法,便根本不可能收效,甚至中途直接被袭杀以扩大整体的打击面都有可能!
郗鉴之所以犹豫,倒不是说认可这种恶意满满的猜测,而是突然意识到若此刻在徐州地界果真有第三方势力在阴冷观望,那么他们的目标不只是沈维周,刺杀自己同样是一个制造大混乱的好方法!
原本郗鉴是觉得自己垂垂老矣且离任在即,在时局中几乎已经没有了什么影响力,就算徐州当地人关注更多也只会是沈维周这个继任者。
所以他所谓的以身犯险,其实反而没有太大危险性,只要能够与沈维周面见会谈,纵有什么误会也能讲开。可是他若真的死在途中呢?
就算沈维周自己有大局观念能够把持得住,但其部下们绝不会坐视大都督犯险,而想要再接手徐州,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强兵入境,铁血镇压!
一旦意识到这一点,郗鉴发现其实他的处境要比沈维周危险得多,敌人能够深入府库盗走重械,这意味着在徐镇已经渗透极深,这是对他的一种震慑,轻动必殃!
至于他的属下们提出这种可能,也并不是真的就如此怀疑,而是当下这种态势,已经不能确保他们各自安全,他们需要郗鉴留在徐镇给他们施加更多保护!
问题到了这一步又绕回一个原点,这件事就算徐州不作通知,沈维周也必然有渠道能够快速得知。那么他会不会怀疑这是徐州人监守自盗,就是要借此要挟他做出让步和保障?
想要这一步,郗鉴已是大感头疼,也不得不有感于背后做局者的阴谋之深,通过盗窃军械一项,将许多此前被有意忽略和搁置的矛盾摆出来,如果不能解决,徐州的和平过渡便很难达到。
就在房间中气氛陷入尴尬的沉默(www.19mh.com)之后,坐在席中的庾曼之脸上已经流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他既是郗鉴的婿子,也是淮南摆在徐州的一个代表,身份比较超然,这种会议当然有资格列席其中。
“往年两镇合力,百万贼众都要大败亏输,尸横遍(www.biquwu.cn)野。如今不过遗失区区一弩械罢了,至于如此困顿不堪!丈人年高,暂且安坐淮阴,我则引众西行迎接大都督入镇。纵然大都督有怨而问责,我自一力承担!”
庾曼之在席中站起来,以一副不容人拒绝的口气说道。
听到庾曼之这么说,郗鉴眸子也是蓦地一亮,若说破解眼下僵局,还真没有比庾曼之更合适的人,其人自有取信于双方的重量。
所以不待席中众人再有发言,郗鉴便点头确定此事。同时他又不免看向同样有份列席且一脸沉思而不发声的长子郗愔,心内不免叹息一声,关键时刻方显担当,无论庾曼之猜不猜得透这当中蕴含的深意,能够在这样一个敏感且关键的时刻挺身而出,本身已是难能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