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此举会将其人置于不义境地,但王氏不义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最重要的是所得收获值不值得付出这种代价。
台中届时无非两个选择,要么悍然出兵平乱,要么选择与王氏谈判。一旦都内宿卫调动过甚,这就给了庾翼以入都的机会,庾翼如果能够率众入都,中枢局面顷刻就会发生动荡。
最起码台辅之中,诸葛恢是绝对不会容许台内继续用兵琅琊,否则下一个被踢出局内的必然是他。
所以王允之看似不理智的行为,其实是变相的将时局中的青徐侨门再次拧合起来,胁迫诸葛恢等人不得不对他施加包庇。
而王允之只要能够得于喘息,就有机会将此前作乱所丢掉的声望再赢取回来,比如动议挟君迁都,将皇帝把持迁移到京府。这会让他一举成为青徐侨门中的强势代表,甚至有可能由此获得超过诸葛恢的人望。
当然,这也只能流于口号,因为豫州人是绝不可能答应的。甚至就连庾翼都有可能会怀有类似想法,他大可以将君王裹挟到豫章,届时无论荆州的庾怿与他分歧再怎么大,荆州都不得不被动成为他的保护伞。
双方各执一端,这就极有可能爆发大火拼。但这种可能是微乎其微的,因为要知道在南在北,可是还有沈家这样一个强势的存在冷眼旁观着。所以他们各方无论再怎么闹,一定会在最短时间内达成一个妥协,承认目下现状,然后共同威胁沈氏,逼迫沈家做出让步。
这件事发展到一定阶段,皇帝会成为他们共同的筹码,以此来达成一个限制沈家势力的共识,从而瓜分沈氏让渡出的利益。而除了苑内的皇帝之外,都南这些吴人群体并他们各自家业,甚至包括沈充在内,都有可能会成为他们计划中的筹码。
一人挟君为犯上,所有人一起做呢?那大概应该就是大势所趋了吧?
王允之的险恶就险恶在,通过一个微小的起点,将时人一个个的勾引裹挟进来,构成一个所有人抱团挟君为恶的局面。通过事态的逐渐发展,他此前的那一点恶迹又算得了什么。
一旦达成那种局面,沈氏就算是乡资雄厚,强兵在握,那又如何?只要还没有强大到罔顾君王的程度,以自身而取代晋祚大义,就不得不做出一定程度的妥协。
虽然沈充内心里对于皇统大义也是不甚在意,但也不得不承认,最起码目下为止,尤其在要保全住江北局面的前提下,便不能完全罔顾大义于不顾。虽然沈氏本身也构架起一个相当完整的利益团体,但当中枢所有人媾合于内,众口一辞的情况下,也的确是拥有了一种指鹿为马的能量。
当然,这一系列的思路,仅仅只是沈充和钱凤等人基于自身阅历与谋略所做出的推演,认为这该是一个比较符合对方利益的路线。至于对方究竟是否所谋更深,又或者没有想到这么长远,沈充他们也是不能确定。
其实沈充心里又何尝不知暂退于外是一个比较理智的选择,眼下的他,人望不足定势,气力不足平乱,留在都南,能够发挥出的作用其实很小。
但是眼下的他又实在不能轻离,这倒与台中意愿如何无甚关系,而是乡情所望啊。虽然年前年后也有相当一部分吴人撤出建康,回归乡土。但吴人在都南经营七八年之久,大量物货产业聚集于此,也不是仓促间能够尽数撤离的。
此前王允之于畿外掳掠吴人乡众,看似打草惊蛇,实则是将沈充把定于此。沈氏乃是吴人乡望首领,大量吴人北上也是响应沈氏号召,结果见势不妙沈充拍拍屁股走人了,无论未来局势如何,沈氏在道义上必然大亏。
而且,沈充心里其实也有诸多不忿,此前因为情报失察吃了一个不小的亏,便一直存念要予以报复。
更何况按照他和钱凤等人的商量,裹挟琅琊乡众为恶是王允之所有阴谋的一个起点,以此才能形成后续一系列势能。
所以他是存念要直捣腹心,趁着王允之在琅琊郡中发动之际,其人还没有获得新的势能机会,一举攻入琅琊郡中大杀一通,彻底将琅琊王氏整个家门钉死在耻辱柱上,顺便也是为此前枉死的乡众报仇雪恨。
毕竟别人被欺负了都是回家找父亲诉苦,沈充吃完一个哑巴亏,结果还要为了避祸自退于外,等着儿子抽出身来返回江东收拾这**徒。这种作法,他的自尊心实在是受不了。
所以,尽管理智上沈充也明白不必争于一时长短,大势在于他家,可无论在道义上还是私情上,他又接受不了自己临阵脱逃的事实。
但是,沈充想要进攻琅琊侨郡,也的确是一个极为激进冒险的想法。最起码眼下而言,他的部曲兵力被摊薄严重,而那些吴人乡众们又各顾自家,短时间内很难动员起来。
如果不能最快的攻下琅琊郡,沈充所面对的敌人将不只是王允之所率领的琅琊乡众,还有历阳而来的庾翼,甚至包括随时都有可能转向的台城宿卫。
这种四面楚歌的局面,归根到底还是沈氏太强了,强到时局中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威胁。一旦达成某些条件,很容易就会落入被人群起而攻之的局面。
“若仅仅只是稍作假退,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明公若是得以从容离都,非止无损于乡声道义,甚至还能化为入喉鲠刺,使其坐卧不安!”
沉吟良久之后,钱凤才开口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