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点着大红蜡烛,香炉中焚着清新怡神的香料,墙幅山水图,虽是寥寥几笔却勾勒出优美的山水景色。靠西北角设在地上的软榻上挂着洒金红绡帐,一个美人正垂首扶额坐在那里发呆,面上虽说怔忡,却还是流露出一抹娇艳的红霞。
倘若看见这一幕,不知道的人兴许是认为佳人在翘首待夫郎。然而,就在刚才,这间装饰华美的屋子中却是剑拔弩张,一副针尖对麦芒的气氛。
虽说名义上是李贤的妻子之一,但从根底上来说,高德笙并不了解李贤,甚至可以说,她对丈夫的每一丝了解,都来自于道听途说。唯一的例外就是那一次李贤尖刻的讽刺,但自从那回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到过这位名义上的丈夫。所以,直到从雍王第逃出,她都认为自己的行动没有任何错误,她都坚定地认为,自己能为自己的国家再做些什么。
这所有的一切都在她费尽千辛万苦回到高句丽之后化成了泡影。什么反攻,什么等待时机,什么大义,当她躲藏在民居中,看到自己的父亲高藏对着唐军卑躬屈膝的时候,她就是傻瓜也明白大势已去,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不甘心,她还捏着最后的筹码。
然而,李贤一句屠城灭国,把她所有的信心击得粉碎。
“要东山再起固然得有本钱,但若是人都没有了,还谈什么复国?白起在长平坑杀赵国精兵四十万;项羽进关中杀关中精锐十二万;无论是黄巾之乱还是五胡乱华。这死的人何止上百万?所以这杀人对我们中原人来说,实在没什么大不了地。这高句丽不过七十万户,我唐军有十几万人,杀起来还是很容易的。到时候再放一把火,那就是一了百了。”
她生平头一次产生了一种战栗惊悚的感觉。尽管心里有一个念头告诉她李贤不敢这么做,但那种满不在乎的眼神却深深刻在了她的心里,使得她竟是不敢抬头。
对于自己说话的效果,李贤素来很有信心。高德笙是什么人?之前也不过就是个关在深宫之内的公主。能见过多少市面。知道多少信息?所有的凭恃不过是公主这个身份。还有一张精致漂亮地脸蛋,要说能耐,比起他见识过地那些女人是差远了!
见高德笙坐在那里使劲绞着手,面上不时变色,他便不紧不慢地提醒道:“你还没告诉我,你一个女流之辈,究竟是怎么从长安城逃出来地?”
高德笙终于抬起了头。竭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镇定自若:“我如果告诉你,那会有什么好处?”
李贤用一种渀佛看白痴一般的目光盯着自己名义上的妻子,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好不容易笑完,他才眯着眼睛反问道:“你想要什么好处?”
高德笙死死瞪着李贤,紧跟着就用一种近乎咬牙切齿的语气说道:“是我勾引了院子里头的一个护卫,于是挑了一个侍女进来。紧跟着我就用她假扮我,然后是新罗人助我逃出来的!”
一听到勾引,李贤顿时平生鄙夷。但随即这话却有几分出乎李贤地意料。要知道,新罗和高句丽那是世仇,死掐了多年。这高德笙莫不是在信口开河?于是,李贤认认真真地考虑起了新罗这么做的好处,可思来想去还是不得要领,于是便眉头一挑问道:“新罗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新罗和高句丽虽然是世仇,但如今高句丽却应该是和大唐仇深。他们说唐军攻破高句丽必定会杀尽所有王族,我也不会幸免,所以我就逃了出来。”
如果说最初高德笙不是最相信这样的警告,那么她现在见识到了李贤的恐吓,对此可谓是再无怀疑:“他们还说,只要我嫁给了新罗太子金政明,那么到时候我成为新罗王后,新罗高句丽合成一家,高句丽王统也能够存续。”
这不就是蹩脚的政治联姻么?李贤冷笑一声,暗道那帮自命不凡的新罗人真的是脑袋坏到无可救药了,亏得他上回在长安城的时候借机拔掉了一批新罗驻长安间谍机构。他瞥了一眼紧咬嘴唇地高德笙,最终还是憋不住痛骂了她一顿。
“这一次大唐讨伐地是泉氏叛臣,你父王只要推托说什么都不知道,认一个失察无道,谁高兴杀他?就算大唐在这里设安东都护府,高句丽国仍在,即便是芶延残喘,总比高氏君长还要靠他国荫庇强吧?还是你认为新罗比我大唐可靠?真以为你那个高句丽公主的名头很值钱么?人家看中的是你这块金字招牌,就算立你当了王后,世界上让人死得无声无息地办法还有一千种一万种!无可救药的傻瓜,你知不知道,你这一跑,最最倒霉的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