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下届来到人间,一时并无天魔踪迹,唐军正在莫州一代与史朝义叛军作战,那里是独孤伸最有可能出没的地方。梅振衣并未飞天也未隐匿踪迹,就是一副云游道人的打扮,穿州过县而行。战乱之后的关中、河南一带关卡甚多,他携带的还是吕纯阳的箓书。</p>
河洛一带梅振衣曾来过,自古人烟稠密之地,然而叛乱之后不少村庄市镇已十室九空、满目苍凉,尽是劫后景象。只有偶尔路过没有大军过境的村庄,才能依稀看出往日繁荣的影子。</p>
这一行人看上去颇为奇特,一位青衣道士左边领着一条大黑狗,右边跟着一位披着黑披风的剽悍随从。哮天没有化成犬形,特意以人身行走,在谛听面前挺胸昂首很是神气。谛听也不理会他,依然像一条温顺的大狗跟随在梅振衣身边。</p>
路过一处市镇,看样子没有经过战乱洗劫,道旁有一位推车卖水果的女子赞了一声:“好气派的道长,好个仙风云步!好精神的狗,好鲜亮的毛色!”</p>
这句话显然是在夸梅振衣与谛听,哮天再怎么神气活现也不过是道士的随从,反而有点不论不类。谛听在灵台中一笑,等走出村庄,哮天突然倒地一滚,也化作了犬形。</p>
以犬类身形来看,哮天无疑更“漂亮”,他与谛听一样都是黑狗,全身毛色油光发亮,鼻子尖尖的,四肢与腰身细长,却显得更加机敏灵活。</p>
梅振衣带着两条大黑狗行路,看似悠闲走得不快,其实速度惊人,这天下午已到了离莫州不远之处。这里距大军交战地只有几十里,四下村庄中的青壮年不是被抓丁就是逃难去了,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不少村寨的房屋多有损毁,有的被火烧过,还残留着箭镞的痕迹。</p>
荒地里有不少野狗乱跑,看见谛听与哮天走过,都低伏于地不敢乱动。在一处荒凉村寨旁,谛听突然停下脚步道:“远方莫州城外有天魔施法,被我查知踪迹。”</p>
梅振衣:“是谁?”</p>
谛听:“佛国之外他化自在天世界中的烈长缨,她与独孤伸还有一腿。”</p>
仙家妙语声闻介绍了烈长缨的来历,她原是佛国明妃,欲证“空行母”各乘天成就,以色相证果,行乐空双运之道,却贪求摄欲神通,证入他化自在天果位,她也曾与独孤伸摄欲双修。</p>
梅振衣微一皱眉:“她与独孤伸是道侣吗?”</p>
谛听笑了:“当然不是你所谓的道侣,乐空双运道原是便宜法门,由喜乐而知空明,明晰世人所欲,破关处可得通明法眼与无碍缘觉。但烈长缨贪求摄欲神通不止,已身也摄入了他化自在天,与诸天魔摄欲双修,独孤伸只是其中之一。不动尊明王曾想助其破魔障,渡她发宏愿证菩萨果,不料她却想把明王也拉下水,只得作罢。……这些都是地藏菩萨告诉我的,玄通复杂,梅真人听明白了吗?”</p>
梅振衣也笑了:“明白了,直接按人间语,不就是狗男女吗?”</p>
旁边哮天很不满的吠道:“男女就是男女,为何偏偏要加一个‘狗’字!她做的事,狗有何辜?”</p>
梅振衣忍俊不禁:“也是,我失言了!烈长缨自证魔行,而狗无辜。”</p>
谛听却说道:“哮天,你何苦执着于名相不分别呢?若依你说,世间男与女又何辜?你我已超脱多少世轮回,此身是狗而曾非狗。此男女非彼男女,彼狗亦非此狗。佛说名相者,即非名相,也指此意。”</p>
两条狗在斗嘴论道,梅振衣不禁想起龙空山的诸位妖王了。谛听说的有理,哮天哼了两声不再多言语,忽然一吸鼻子以无语观音术暗道:“梅真人,百里外有人暗中跟踪,潜行止念,谛听不能察觉,却被我发现了。”</p>
梅振衣似乎早有预料,不动声色的问:“何人?”</p>
哮天:“天庭仙家乔克力,此人修为不低。”</p>
“仙界已有传闻,梅真人欲斩独孤伸,如今你毫不掩饰公然现身行走人间,乔克力定会摄踪而来,等待浑水摸鱼良机,谋夺你手中的黑如意。”无语观音术瞒不了谛听,它也插话了。</p>
哮天又问:“怎么办,要我施法破了她的行藏,将之惊走吗?”</p>
梅振衣摇头道:“不必理会,她跟踪我早在预料之中,就让她悄悄跟着吧。我们先往莫州找烈长缨,天魔下界施法,我们既然遇到了,总得看看是怎么回事,说不定能问出独孤伸的行迹。”</p>
正在说话间,旁边村寨里走出一队士兵,老远就听见有人兴奋的大叫:“好大的两条狗,纯黑的,快抓起来放血!”</p>
领队的校尉见梅振衣一身道装仪表不俗,上来打了声招呼道:“我乃西河侯麾下亲兵,奉先锋大将岳无华军令,收集乡间毛色纯黑狗血,送到军前破叛军妖术,这两条狗若是道长的,就请交出来吧。”</p>
梅振衣吞吞吐吐的问:“这两条狗辛苦辛苦养了多年,个个毛亮体壮,就这么让你带走?”</p>
校尉一瞪眼,凶巴巴喝道:“国难当前,人人效力,我们在阵前出生入死,道长连两条狗都舍不得吗?”</p>
梅振衣:“不是舍不得,方才听军爷所言,要收集黑狗血送到军前,但狗血易凝,此时杀狗再送到军中还能泼用吗?”</p>
“你这道士懂什么?岳无华大将军从西河侯那里求来饵药神方,至于皮囊中可使血液不凝。……你也忒多废话了,快闪开,别妨碍我们执行军务!”校尉已经不耐烦了,一招手,后面的军卒晃动刀枪就过来抓狗。</p>
梅振衣露出害怕的样子赶紧闪退一旁,谛听与哮天对望一眼,见梅振衣没什么表示,也不好擅作主张,只得幻化身形让军士们“抓走”。道边黑狗挣扎狂吠,军士们杀狗放“血”装入两个大皮囊当中,一切没有任何异常。</p>
军士一边放狗血一边还在笑谈:“这两狗好肥壮,炖狗肉汤一定香。”、“今晚又能饱口福了,可惜附近没找到酒。”、“跟着梅校尉出来打野食就是舒坦,比在营中苦守乐呵多了。”、“那是当然,俺们的校尉可做过西河侯的亲兵,是芜州梅家的人!谁敢不高看一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