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年间讲究一个俭省,因此安丘县衙起初只不过是占了一块地皮,内中并没有多少建筑。到了永乐初年,几任知县都是来自江南富庶之地,觉着这公堂破烂一些倒也罢了,但后头的内衙乃是日常起居之地,若寒酸简陋他们自己都受不了。于是,一连三任知县自己从腰包里掏了几个钱,又从其他的地方克扣出来大把,愣是把后头修葺得颇为齐整。
于是,以县衙三堂为分界线,前后衙竟是两重天地。
前衙包括公堂二堂三堂在内,什么左侧吏、户、礼三房,右侧兵、刑、工三房,什么典史厅、典幕厅、架阁库、册房、帑库……总而言之,该有的房子都有,却愣是全都破旧不堪。而县衙东北角的后衙则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正房花厅小花园都是似模似样。三间正房不但敞亮了,而且收拾得利落干净,于是张越跟着马典史转了一圈之后,也没有挑刺找茬。
看到张越随从不多,而且都是大男人,马成将张越领进那三间正房时,便殷勤地建议道:“瞧大人这风尘仆仆的样子,这一路上必定急着赶路。刚刚卑职已经命人去预备热水,待会便送过来。先头钱大人还在的时候,曾经买过两个丫头,走的时候却没有带上,大人此来既然没带人,不如卑职先让她们来服侍,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到安丘之前,张越做足了功课。有英国公张辅的关照,内阁中的杨荣又有意提供方便,因此这前几任知县的底细他也摸得明白,深知前任钱知县吃了一桩莫名其妙的贪赃案子,险些不能全身而退,现如今仍在北京苦苦等候补缺。他临走时抽空去会过一面,几句好话一讲,再隐隐约约给了一点暗示,那位吃了大苦头的钱县令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恨不得他这个新任能够把整个安丘县衙给翻过来整治一遍。
所以,听说那所谓钱知县留下来的丫头,他是半点不信,面上却笑道:“既然如此,那便多谢马典史好意了。”
张越这么一答应,马成顿时心头大定。连声说是应该的。及至大木桶搬来,茶房又送来热水,眼看两个妖妖娆娆的丫头跟着张越入了房中,他便亲自掩上了房门,老实巴交的脸上便露出了狡黠地笑容。然而,只一转身,他就看到面前站着一座大山,连忙换了一幅表情。
“原来是彭老哥。”
虽说那只是张越的下人,但马成八面玲珑惯了。又觑着彭十三高大威猛,自不会将其当作寻常仆役。忽然,他现彭十三已经换了一套衣裳。上更是湿漉漉的,不禁暗自纳罕——这茶房纵使送热水也是先周顾这一边,这家伙怎的看上去已经洗完了澡?
眼珠一转,他便惊诧地问道:“茶房中刚刚往大人这边送过一回水,眼下正在烧水预备,瞧彭老哥这打扮,怎得是……”
彭十三看到另两个家丁也已经打扮整齐往这儿走来,遂满不在乎地说:“烧了热水让他们送给公子那几个长随,我们三个都是铁打的筋骨。一桶井水浇下去搓洗搓洗就成了,哪里那么娇贵?别说如今还是秋天,就是冬天也不用什么热水。这儿有我们仨守着就行了,马典史你是忙人,就不必在这儿耽误了。”
这话说得马成一愣。见那过来地两个家丁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他只觉心头憋得慌。僵硬地点了点头便离开了正房。走出去不多远。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见那三人犹如钉子一般扎在那儿一动不动。他不禁愈犯嘀咕。
瞧这新任知县连个丫头都不带。行李亦是简简单单。料想也就是一个小门小户出身地进士。既然如此。这么三个形同门神地壮汉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同乡来帮衬地?
房中地张越此时已经脱干净衣裳进了那木桶中。在路上连着赶了这么多天。浑身又是灰又是汗。此时被热水一泡。那热气蒸腾上来。他顿时长长嘘了一口气。感到背上那两只手正使劲揉搓着。另一个也正在替他按捏手臂。他索性闭上了眼睛听之任之。
两个丫头都是十七八熟透了地年纪。自然没有什么羞涩。更没打算第一天就能够勾搭上这位新任县太爷。一应手法娴熟透顶。却是没加上什么花样。此时见张越睡着似地任她们摆布。两人不禁对视了一眼。随即都笑了起来。那笑容中既有惊叹。也有欢喜。
原以为是弱不禁风地少年书生。却不想那一身衣裳扒下来既不是满身骨架子。也不是松散地赘肉。那肩背手臂按上去颇有些劲道。这要是如那三位大人预想般能够成事。她们以后可就要翻身过好日子了!
县丞罗威和主簿赵明都曾在南京国子监读过五年地圣贤书。虽见识过六朝金粉古都地风采。但回过头来当了这许多年这八品九品地芝麻小官不曾往上动弹。也就不再想什么飞黄腾达。一心一意只想着继续在这小地方享福也就罢了。
迎来送往好几任知县,对于这最新的一位初来乍到地表现,他们丝毫不奇怪。这接风宴就备办在县衙大花厅以及外头那院子,一共是十大桌,所有吏目和差役全都没拉下,百十号人竟是热热闹闹。眼看这光景,他们都是满脸含笑,心想自己掏酒水钱办这接风宴,与其说是为新知县接风,还不如说是为了收买人心,让这帮底下人知道谁才是真正的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