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淄王府中前院方圃园中,那些末秋时节仍未凋落的枯叶在昨日那场突来寒风之后,已然全是落在了地上,化作来年春泥。这满园的枯黄,全然现着一片颓败之色。
负手而立处于这方圃园中的临淄王李隆基,神情内敛而深沉。他望着这脚下仍是深褐一片的泥土,心中却是感慨:“父王啊父王,您总是要我亲手去培育那些草物,孩儿怎能不明白您的用心?一向尊崇道家圆极之道的您,想要孩儿在这等局势之下能像您那般奉行着中庸之道,不显山不露水。可您是否又曾想过?当此时节,若我李家仍是无人挺身,那李家先祖一手而缔造的李唐江山又能为李氏多久呢?到那时,您还能如此低调中庸吗?”
轻轻叹息着的李隆基弯腰随手拣起一片枯叶,轻拈其柄,眼神坚决。既是倾巢之下不有完卵,那便让您的三郎来做这一棵秀木吧!
有着此等决心的李隆基丝毫不觉此时他手中的那片枯叶已被他捻至粉碎。而也在他摊开手掌之时,却是露出皓洁银齿,轻轻一笑:“那少年,你们也都见过了,说说看,本王究竟是否要为他接下韦后此后的反扑?”
在李隆基身后,站有三人,除却专事为李隆基联系万骑营中之事的王琚,位于他身侧的便是神态丰仪的王府谋士王毛仲,而处于他二人身后的那人,年岁显然要比他二人长了不少,年近四十。
于临淄王如此问话,他三人显然都是犹豫。在此之前,于那出身公主府的十三少年,临淄王所表现出的信任即便是追随临淄王有些年月了的临淄王亲信王琚,王毛仲二人也是时有嫉妒。所以他们三人不解,显得疑惑时却也不知该如何去作答临淄王此问。
看着临淄王仍是那般背对他三人而立,丝毫未有转身之意,身为谋士的王毛仲,自然不得不率先开口,微微咳嗽掩饰了心中那些犹豫以及疑惑罢,王毛仲言道:“这些时日来,那少年表现确实不凡,王爷若能得此人相助,无论是于眼下之事,或是日后之事,都必将成为王爷一大臂膀。”先是一番肯定,王毛仲却随即又是稍稍停了停,才又道:“可那少年之行事张狂,显然已是直触韦后逆鳞,在下担心……若是王爷替那少年接下此事,怕会影响到王爷布置。”
王毛仲的意思很明显,而对于他如此坦然之言,便连李隆基也是豁然转身,在他随意看了眼不远处凉亭之内的薛崇简仍似是无事之人那般自斟自饮后,这才看向王毛仲:“韦后的逆鳞?”有些不赞同王毛仲此言的李隆基摇了摇头,却还是那般自然之色:“本王知道你指的乃是安乐公主,可是本王并不认为安乐公主在韦后心中能有如此地位。你只是看到表面之上韦后对她那安乐公主的宠溺,却是看不透其实韦后并非真的在乎于她。”向前踱了一步,李隆基径自走到王毛仲身前,叹道:“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是被那韦后真的放在心上的,她所在意的只有她手中那些权势。”
身为下人,揣摩上意乃是必须。所以临淄王此言,不仅王毛仲,便连一旁的王琚,以及他二人身后那人也都明白了临淄王的意思。因此,王毛仲只得微微一叹,道:“王爷既是已有计较,那在下自当谨遵王爷之意。”
显然是不满意王毛仲如此一番作答的李隆基只是摇头,却未曾置否。不过在他看到王琚那般坦然自若的神情后,微微一笑:“你呢?有何话来?”
对于那十三少年,王琚比王毛仲更要熟知,所以他当然知道那少年其实对于临淄王而言,更是重要。故此,王琚只是简单言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轻轻颔首的李隆基却没有再看王琚,反而看向凉亭中的薛崇简:“这正是本王在我那姑姑前唯一的优势。”察觉到薛崇简斟酒的手微有停顿,李隆基又是一笑:“我既是要相信那少年,则必会给予他十分的信任,即便他可能会拖累本王。”
凉亭中的薛崇简因李隆基此言,终不能再是那般自然而饮,迎向李隆基那微笑的神情时,却是忽然起身,一手拈着酒杯,步至李隆基身前:“我忽然发觉其实你与那少年倒是有些想象。”不紧不慢的轻咀了清酒之后,薛崇简这才笑道:“你们二人,都有如此毫无根据的自信。便连我也是奇怪你二人何来如此自信。”
将临淄王与那毫无背景的十三少年相提并论,稍显放肆的言语出自薛崇简之口,让李隆基身后的王琚三人微微变色。不过李隆基显然未有丝毫介意,他与薛崇简的关系,不是这三人所能体会。所以李隆基轻笑,却是不再提及那少年张宏,反而问道:“你将于何时上任?”
李隆基担心因张宏之事可能让韦后有的反扑,已在今日早朝之时初见端倪。今日早朝,韦后等人突然下令,金吾大将军赵承恩亲率两千精兵驻守均川,加封薛崇简为左监前卫大将军,自领精兵一千随赵承恩前往均川。如此这般,方才有李隆基那何时上任一问。
对于此诏令,薛崇简显得有些随意,随手将酒杯递至一旁的高力士手上后,这才笑道:“即日便会上任。”
薛崇简的回答,让李隆基显得开心,他明白若是薛崇简决意上任,那便说明他已是下定了决心要全力相助于他。所以欣喜异常的李隆基也是因薛崇简能不顾他母亲大人之令而来相助自己微显激动:“好。我在京中等你那一千精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