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压城城欲摧。
已是连续几日未曾早朝的韦后,此刻正是随意坐在神龙殿中,而自中宗死后,她便一直极喜常住在这先前中宗的休憩所在,也便是专署皇帝的寝殿。微闭凤目的韦后,因身后阿奴手法娴熟的为她轻揉肩头,此时看来倒是少了许多平日里的役气指使,反而从她紧皱的眉目间,自能看出多了几分忧虑之色。
岁月的沧桑在韦后脸上清晰留下抹灭不去的痕迹,尽管她一向极重保养。在她身后的阿奴,满脸温柔体惜之意,他在轻轻为韦后揉捏肩头间,却也实能看出韦后现下的那些忧虑。只是这般看着韦后的阿奴,有些叹息,有些怜惜,但眼中却暗现狂热之色。其实说来,韦后之容貌倒也确实矫好,否则她也不能在这后宫三千佳丽中脱颖而出,使得中宗专宠于她数十年。
说是忧虑,其实还是太轻,韦后此时心间的那些担忧以及震怒,又岂是简单一句忧虑便能代过?这几日来,突然发生的变故实是太多,先有她兄长韦温的违意擅自回朝,随后便与那安乐公主一起胡闹,当街围困临淄王一事;又有那少年张宏家中突遭刺客,直接牵连到韦后身上之事;而这些事韦后都还未能处理完好时,在接下来却又突发各道,州府许多驻外朝廷大员联名弹劾工部尚书张希一事。不过,若是仅仅这些事的话,那对于韦后而言,倒也只能是让她多费些心思罢了,并不能如此影响她的心智。
关键便是,她实在未能想到派遣赵承恩与薛崇简驻防均川一事上,竟然也能出漏。
遣金吾大将军赵承恩驻守均川防备焦王的同时,也加封薛崇简为左监前卫大将军随行率精兵驻守,此事其实是韦后与宗楚客想借他二人防备焦王时,也能通过赵承恩压制薛崇简,更能以此事来试探临淄王以及太平公主。
可韦后却实是未能想到,便是当日宗楚客提出此议时她也深表赞赏的一箭三雕之计,竟能走至如今这般田地!这让韦后大为震惊的同时却也不得不暗凝心神全力应付因此事可能会有的变故。
想及随赵承恩军中那些密探回来的信中所言,大将军赵承恩突然遇刺,伤重不治,幸得左监前卫薛将军一力压制,这才使得大军未因将军遇刺一时而起哗变。韦后不禁更是又好笑又好气,她实在是不能明白难道她身边的那些心腹亲信都是蠢货?那密探怎能如此回复?
好一个突然遇刺,好一个幸得薛将军一力压制,这根本便是在说她韦后派往均川驻防的几千精兵,竟然如此轻易的便就落入薛崇简手中!
不知是否察觉到了韦后此时快要压抑不住的躁怒,阿奴在轻轻为韦后按捏着肩头之时,手下微微顿住,而不待他再次下手,韦后却忽然起身,未曾回身去看阿奴,只是显得疲倦言道:“去换些茶水来。”
阿奴领意,恭身退下。而韦后却在阿奴已经退出了殿门时,仍是那般怔怔的看着空无一人的神龙殿门外。
她在一件件梳理着这几日来接连发生之事。
韦温与安乐公主当街围困临淄王一事姑且不提,幸好那时韦后及时得知,派阿奴阻止了韦温接下来愚蠢的举动。
再有便是那少年张宏府上遇刺一事,此事确非出自她韦后之意,即便这少年张宏确实令她生厌,而她先前也的确动有杀机,但她后来终是听从了宗楚客的建议,并不打算去杀这张宏。但,无论是不是她的意思,那刺客是不是受她指使,有此事后,临淄王等人也定会认定那事是出自她手。不过,此事仍是不能让韦后太过重视,毕竟那少年只是一并无任何身份功名在身的布衣少年,临淄王等人就算是想以此事为籍口向她发难,那也确实掀不起太大风浪。
接着,就是近日各道州府许多官员联名弹劾张希这事了,而对于此事,韦后根本不用多想便能知晓定是出自太平公主的手笔。只是,韦后想不通,她不明白为何一向自大异常,出手必是雷霆万钧的太平公主,怎会有如此不轻不重之举?
只是随意想了遍这三件事,韦后随即便又开始思量起金吾大将军赵承恩突遇刺身亡这事。这事是近日这许多突发事中,最为重要,也最让韦后不能安心的一事,因为此事实是不能让韦后猜出是何人所安排的刺客。根本不可能是薛崇简,薛崇简没有这般能量,而排除了由此事最能获益的薛崇简后,那似乎只能剩下一人,便就是薛崇简的母亲,太平公主。可即便表面看来极有可能是太平公主所为之事,韦后却也不大相信,因为在韦后看来,太平公主不可能不知道她这儿子薛崇简与那临淄王李隆基是走在一处的,所以她不可能如此简单的便让临淄王坐享多得几千精兵。以太平公主为人,即便是真的危及到了她儿子薛崇简的性命,那太平公主最多也是出手护得薛崇简安全便可,根本不会让临淄王从中得到些什么好处。
韦后认为不会是太平公主的手笔,那想来想去,似乎也就只能是均州的焦王李重福了。想至此,韦后心间一时有些惊惧,赵承恩一事,若真是焦王暗中所行,那看来焦王是耐不住了,他已有出兵协同临淄王攻伐的迹象了……
如此思虑着这几日所有之事的韦后,十分投入,甚至是在阿奴手捧茶水返回来静站她身后好长一段时间后,她仍是紧皱眉头,未能觉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