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山河笔直站在雨辰的办公室里,一脸不服气夹着有点心虚的表情。他在这里已经站了四个多钟头,雨辰回来办公,也只是看了他一眼,埋头又批了半个小时的公文。办公室里只有沙沙的铅笔在纸上滑动的声音。他当初也不是没有在雨辰面前罚站过,也算是老油条了,但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心虚。但是又觉得自己没有错,青军会是不许纳妾,但是尹家姐妹是两头大,都是正房太太,都是明媒正娶啊!他三代单传,为了延续香烟,多娶个太太有什么不对?两个女孩子在浙江的时候就一直和他通信,几个月前特意赶到武汉来见他,一见就丢不开手了。原来还有些稚气的尹家姐妹,现在竟然是如此的如花似玉,而且又有文化又活泼天真,现在妹妹更是有了他的骨肉,他舍得放弃谁?他在心里自我解嘲地笑,这也算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吧!要不是自己这个请示电报正赶上北洋军突然发动,也不会这么倒霉!他想到这里心里又埋怨自己,好好的非要表示什么光明磊落发电报请求允准,偷偷结婚不就完了,谁还追查自己那么多?不过在他心里,对雨辰还是不敢有半点怨气,这个和自己同岁的司令,在他的心目中,有着不可动摇的地位。没有他,也就没有自己的今天。
雨辰总算批完了案前的公文,在椅子上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脖子,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陈山河有些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子,没有敢说话。雨辰拿起自己面前的一张公文纸,低声道:“这个东西和你有关,你来看一下吧。”谢天谢地,总算是等着雨辰说话了,陈山河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小心地凑过去接过了那张公文纸,就看上面一手龙飞凤舞的“雨”体字。
“查民国陆军中将,中央陆军第十八师师长陈山河一员,因私生活不谨,玷污军人荣誉,违背军人誓言。经军法审判,剥夺其军人身份,返乡为民。青军会执委名义,同时取消。此令,雨。”这道命令就像闪电一样劈在了陈山河的脑袋上。
他不敢相信地又看了一眼,巨大的屈辱感充塞在了他的心胸,让他觉得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血一直涌上了头顶。他就这么定定地看着雨辰,俊秀的脸庞都扭曲了。
雨辰冷淡地道:“没什么意见吧,我马上就把这个命令发布下去。对了,还要恭贺你新婚大喜,随后我自然会送一份礼物。陈三爷他们对你能回家当大少爷,不干军人,估计也欢喜得很,替我问候他们。”陈山河终于反应了过来,“刷”一下就将那张纸撕成了两半:“司令!你是不是要我死在你面前!我陈山河自问要干一辈子的军人,给咱们民国打出一番新局面出来!带兵我任劳任怨,打仗我冲锋在前,从来不手长捞钱,您的命令我都尽心竭力地拥护。你要我不干军人,可是我自从穿上这身虎皮,从里到外都是江北军的人了!你尽管罚我杀我,不能不要我!男子汉大丈夫死容易,要我受这个屈辱不行!”
雨辰静静地听他吼完,突然一拍桌子:“你也知道你是个军人?才有点成绩就想娶两个老婆了?看你的表情,似乎对我管你这个事情还很不服气?天老大,你陈山河老二?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他站了起来,对陈山河发脾气他从来不用顾忌用词和形象,几乎就是在指着他的鼻子骂,“咱们江北军为什么能一路胜利到现在?因为我们占据着道义的制高点,无形中也就背负着民众对我们的期望!他们知道我们这个团体和老北洋同盟会还有清朝是不一样的!我竖立江北军和青军会这个清廉正直、无私奉献的形象花了多大精力?以身作则埋头工作,连自己未婚妻的手都没拉过几次!我不是圣人,但是我知道在我们这个国家,不管你做什么事情,很多时候就上升到对你这个人道义方面的判断!别人认为我们这个团体比北洋有前途,除了苦心经营的实力,就是这个虚无缥缈看不见摸不着的‘道义’两个字!你们江北三杰,谁不知道你们就是和我雨辰同体的!你私生活不谨,人家对我们这个团体怎么看?陈山河这么大的官就了不起了,就可以肆无忌惮了,就成了新北洋了!何灼然在前线冰天雪地里打仗,缴获颗粒归公,他每月八百元的薪水,除了寄三百元回去养家,其他五百元全部都用来补贴战死的同仁袍泽的家属!你再看看吴念荪一天要忙多少事情,媳妇早就定好了亲,从来就没有提过回家办这个事情,他家也是几代单传,老人想抱孙子都想疯了!”雨辰的唾沫都喷到了陈山河脸上,手指也指着了他的鼻子,骂得是酣畅淋漓。
陈山河渐渐觉得有些站不住了,头也越来越低。本来觉得自己有些理直气壮的,但是听司令这么一说,就变成了自己的全无道理。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现在也是天下瞩目的人物,一举一动都关系着江北军这个新兴团体的观感。平日里除了想着带兵打仗之外,其他都是马马虎虎,比起灼然大哥和念荪大哥,差得实在是太多了。
雨辰骂完了之后,似乎平静了一些,整整自己身上的军服,冷冷道:“我很忙,不能在你的事情上多浪费时间。当初我和王子渊说过,如果我们这个团体有人跟不上我的步伐了,我是不会等他们的,对你也是一样。还有什么话说?没话说就出去办手续。清理你只是第一步,下面我还要整顿军队,像你这样的人,还要赶走审判一批!”
陈山河咬着牙,强忍着自己不要被雨辰这个刺人的话说得哭出来。他突然抬起头:“司令,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是最后一次!您说的我都明白了。在您回来之前,念荪大哥也痛骂过我一次,说不会替我求情的。现在局面还很复杂,我再也不会马马虎虎的了。这个团体就是我的生命,离开这个团体,离开和我共同奋战的弟兄,我陈山河也就活不下去了!司令,哪怕您把我降成小兵,也把我留下吧!我还要为您上前线拼杀,您看我以后吧!”
雨辰还是冷着脸:“那怎么成?人家都有你的孩子了,你不娶怎么行?我可不能耽误你传宗接代的大事情。”陈山河咬着牙,很快又黯然垂下了头:“那……那都是我造的孽,算我对不起她们,来世再补报吧。”想到两难之处,这个年轻人终于还是流眼泪了。
雨辰哼了一声:“当兵的哭个屁哭!滚出去,到你念荪大哥那里,老实写一份检查出来,到底怎么处理你,我再考虑,至少要给你摘一颗星星下来……你娶一个有你孩子的,还有一个,这辈子估计没有什么名分了,你还要保住这个秘密。要是让别人知道了,谁也帮不了你。而且下不为例!”他说话声音冷淡,但是还是原谅了陈山河。
这句话就算是大赦了,陈山河不敢相信地抬起头,就看雨辰调过头去不理他,转身又去披阅公文去了。他忙敬了个礼,一溜小跑出去找吴采去了。雨辰坐在那里摇摇头,又看着天津传来的北方情报汇总……这个时候,似乎就需要一个合适的借口再展现一下自己的威权,扫扫这股子针对自己的邪气,为即将进入的新世界祭旗了……借口,似乎就是他们自己送上门来了。踏实地把这些地方势力打平或者收拾老实了,自己心目中的建设蓝图,才会没有妨碍地完全展开啊。这样的乱局,早结束一天,国家的元气就多保存一分。
他靠在椅子上面,摘下了自己的军帽,看着天花板。自己的梦想,到底能不能顺利实现?自己从腥风血雨转入和平建设当中,能不能像现在这样的得心应手?他看着自己的右手,轻轻将手握成了拳头。不管未来自己做得如何,现在将一切的情势发展,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觉,真的很好。
新的世界,似乎就在这手中,触手可及,他都有些迫不及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