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十年(1541)年9月7日中午,武田晴信率领武田军进城受降。高远赖继将部队尽数约束在本丸的屋敷内,自己亲自带着一众家臣在天守阁内向武田晴信纳上誓书。今川义元跟着武田晴信一同进了天守阁,看着武田晴信随手从单膝跪地、双手齐眉的高远赖继手里接过了誓书,揉了揉揣入了怀中。
“虎千代,太不礼貌了。”今川义元凑到武田晴信耳畔,以只有他能听到的音量低声道,“岂可如此折辱降将?”
“就是要杀杀他们的锐气,别整天还以为他们是南信浓的地头蛇,以后这里都得听武田家的。”武田晴信倒是满不在乎,扯着嗓子就大声答道。
“何必失了人心?”今川义元有些担忧地看了周围一圈,不少高远家的家臣都是面露愤恨之色。若是在平时,谁敢这么折辱自家主公,他们这些武士早就抽刀上去拼命了——只是此刻形势所迫,才不得不在屋檐下低头。在家臣之中,有一个面向硬朗的武士更是已经恨得直咬牙——看他武士服上的家纹是并九曜,估计是身为家老和枪术达人的保科正俊吧。
“不是所有的人都值得礼贤下士的,对有些小角色,最好的方式就是恩威并施。”武田晴信一边冷笑了一声,一边从怀里抽出一封所领安堵的文书,甩到高远赖继身前,后者忙不迭地谢恩接过。武田晴信也不多说,一转身就拂袖而去。
今川义元跟着武田晴信出了天守阁,来到高远城三之丸的城头,却忽然发现城下町里此刻已经是一片大乱。武田家的足轻们在城下町里大肆劫掠,挨家挨户地闯进门去,夺走家里一切有钱的物件。稍有不顺,就对反抗的百姓拳打脚踢,轻则纵火焚屋,重则血溅当场。
“不是都投降了吗?”今川义元愣住了,随后诧异地问道,“为什么还要……”
“这有什么?不是没屠城吗?我说好的投降不杀,又怎么会出尔反尔?不然以后谁还投降我。”武田晴信也转过头来诧异地看着今川义元,半晌后才反应过来,“你该不会是在问我,为什么安排‘乱捕’吧?”
今川义元没有答话,眼神里的困惑已经代他做出了回答。
“那这不是废话吗?你是不是没打过仗啊?哦,你打过,但都是在自家领内的内战,沾亲带故地不好下手是吧。”武田晴信思索了片刻后便恍然大悟,随后大笑起来,“出外打仗不一样啊,不给儿郎们点甜头,谁愿意应征入伍跟你出来打仗?为了武田家?为了我武田晴信?为了忠义?武士说这话我还能信,唤作是平头百姓的足轻和你说这话,你信吗?谁会信?”
“大家把脑袋挤在裤腰带上和你上战场拼命,没点好处,可能吗?那你能给他们什么好处?无非就是分钱分地分女人呗。地就那么多,怎么分地?甲斐那么穷,怎么分钱?女人更没法分了啊。可不就得让他们自己在敌人领内抢吗?抢满意了,他们打起仗来也猛,就想着打赢了可以纵兵大掠,下次还愿意跟我来。不给他们抢,下次征召的时候,你信不信我连2000人都拉不出来?”
武田晴信用直白的话语诉说着残酷的现实,让今川义元也不知该如何反驳。沉默了片刻后,只得无奈地开口道,“那你不是也答应了不杀人吗……你看城下,明显不少地方都闹出人命来了,你不管管吗?”
“管?怎么管?你要为了敌国里素不相识的百姓和你自家忠心耿耿的部下过不去吗?要因为他们杀了人就把自己的兵杀人偿命吗?真要这样谁还愿意跟你打仗?这不是成心给自己和家族添堵吗?”武田晴信啼笑皆非地连连摇头,“出了点小摩擦,不要紧的。我事先嘱咐过了,让手下都看着点,别杀太多人。”
“但你一路行事如此暴戾,真的不怕遭天谴吗?”今川义元在武田晴信的话术面前词穷了,最后只是搬出了老天爷。
“天谴?我会怕这个?会怕这个就不是我武田晴信了。”武田晴信被今川义元逗得笑出了声,“我只信实力,不信天。全南信浓都将匍匐在我的脚下,我哪怕在高远城再背信弃义屠城一次又如何?谁能奈我何?天命从来只助强者,不怜弱者。这就是乱世,这就是乱世大名的生存之道。”
“说来说去,你所说的一切‘是非’,都是从‘家族利益’出发。有利于家族的就是对的,不利于家族的就是错的。杀人这种罪大恶极的暴行,一旦被冠以‘家族’的名义,就变得冠冕堂皇甚至是大义凛然。可是,家族难道就是最高的正义来源吗?在家族之上,难道就没有属于人和天道的更高的义理吗?”
面对今川义元的质问,武田晴信没有回答,却只是抬头望天,随后大笑着结束了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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