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应政变后,细川家彻底架空了将军,成为了室町幕府的实际控制者。然而管领细川家内部却是暗潮涌动,细川政元的三位养子——细川澄之、细川澄元和细川高国就都窥伺着家督之位。永正四年,细川澄之刺杀了细川政元,细川家正式陷入内乱之中。你来我往的几番争斗后,细川澄之、细川澄元先后死去,大权被细川高国掌握。但细川澄元的遗孤细川晴元却在重臣三好元长的扶持下卷土重来,在享禄四年击败细川高国并逼迫其自杀。但之后,细川晴元开始怀疑起功高震主的三好元长,他指示三好政长和木泽长政诱使一向宗信徒攻向堺町,又迫使三好元长自杀——由此结下了和三好长庆的杀父之仇。在三好长庆从阿波卷土重来后,细川晴元将三好元长当年在近畿的部分领地还给了三好家——摄津国的西南与和泉国。这两片领地并不连通,中间从南至北隔着石山御坊、有冈城的池田家、还有三宅家、伊丹家等诸多豪族国人。因此,三好家在摄津的统治事实上很不稳固,只能对越水城周边的丰岛郡、武库郡、八部郡等地区形成有效控制。此役造反的盐川家的居城一库城,就位于摄津北部,三好家领地以北的山路要冲。盐川家的家督盐川政年是细川高国的妹婿,和细川晴元和三好家也算有着血仇,但迫于形势如今也归附了细川家。他这一反,可就让整个三好家在摄津国的领地都处于危险之下,甚至连基本的交通线都保证不了。“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盐川政年这样一个一无势力、二无靠山、三无野心、四无理由的人,会以卵击石般地造反。”天文十二年年3月9日,京都建仁寺内,太原雪斋正为今川义元讲解着面前的局势:“所以显然,背后有人指示。”“三好家、细川家还是木泽家?”今川义元给出了三个猜测。“木泽左京长政。”太原雪斋十分笃定地报出了他的答案。“老师为什么这么判定?”今川义元轻轻地旋转着手中的茶杯,低头抿了口茶水,“我们在近畿可几乎没有忍者。”“因为盐川一反,事关三好家领地安危,三好筑前必然想亲自出兵出发平叛,细川管领也必然会差他去平叛。换而言之,这件事情的唯一作用就是把三好家的部队从京都和和泉调往摄津。”太原雪斋右手捋着下巴上的那撮小胡子,左手轻轻地敲击着桌案:“对细川管领和三好筑前而言,木泽左京目前都是最大的威胁。细川管领担心木泽左京尾大不掉、下克上,而三好筑前则和木泽左京有杀父之仇、势同水火,自然也不愿意看他做大。眼下有着共同的敌人,这对各怀鬼胎的君臣此刻想必是利益一致的。既然如此,如果是三好筑前和细川管领出于什么目的想把三好家的部队差往摄津,那让细川管领直接下令便可,三好筑前也肯定会执行,何须大费周折安排人谋反?很明显,策划此事的是木泽左京,目的就是把三好家的部队调走,好让他趁机行事。”“为什么不是三好筑前和细川管领故意把人调走,以便请君入瓮,引木泽左京动手呢?”今川义元提出了一个“第三层”的设想。“不可能,因为三好家和细川家彼此间的信任程度不支持他们进行一个如此繁琐而风险巨大的计划。”太原雪斋将左手反过来按在桌面上,胸有成竹地道:“这种弄不好就会玩火自焚的凶险计划,从来都只能吩咐给绝对可信的心腹,细川管领又怎会安排给心怀鬼胎的三好筑前?要知道,三好筑前和木泽左京本质上都一样,都是想取管领而代之。区别只是木泽左京现在势力更强,而三好筑前势力较弱,所以三好家才只能依靠细川管领。细川管领行的是驱虎吞狼之事,又怎可能与‘虎’推心置腹,那岂不是与虎谋皮了?万一三好筑前不按计划走呢?万一三好筑前暗地里和木泽左京约好一同对付细川管领呢?那不是搬石砸脚、引狼入室?”“原来如此。”今川义元细细品味着太原雪斋的推断,“那老师叫我们回来是想让我们干什么呢?”“除掉木泽长政,替近卫家赢下关白之争,好让我们今川家在朝廷里的代理人们平步青云。”太原雪斋的语气波澜不惊,但一开口却是语出惊人。“老师好大的胃口啊。”今川义元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后忍不住笑道:“我们手边就这几十人,人家细川家、三好家和木泽家之间都是万人规模的冲突,哪里轮的上我们插手。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我们是蛇,他们才是龙。”太原雪斋露出微笑,随后抬起左手,向着今川义元的胸口打了个清脆的响指:“为师自幼专修屠龙术,三尺小蛇亦可戏蛟龙。”天文十二年年3月10日,太原雪斋拜别了建仁寺主持,同时嘱咐今川义元、武田晴信、三条夫人等人都和自己在京中的旧友们道别,一行人离京东返。此时,京都的戒备已经比往日严格许多,想来是因为近畿局势有变的影响。京都周围的各个关卡只放人出,但想要近来却是分外困难。出京都的路上,今川义元不禁向太原雪斋提问道:“老师之前还踌躇满志,说是要大展宏图,怎么瞬间就偃旗息鼓,退避三舍了呢?”“你这徒儿一看就是学艺不精啊。”太原雪斋对今川义元的提问非常不满,“你一条小蛇,难道要和蛟龙刚正面吗?肯定是躲到暗处啊。之前木泽家的人可能都发现你的踪迹了,自然会在意我们今川家和武田家的行动。只有避开他们的耳目,隐藏于无人在意的暗处,我们才有机会成事。所以要先大张旗鼓地离京,让木泽左京以为我们已经走了,对我们掉以轻心。”“问题是现在京都戒严,出去容易回来难。我们再回去,不还是会路过哨卡,惊动木泽家的人吗?”今川义元回头看了眼戒备森严的山科关口。“会有人帮我们想办法进去的。”太原雪斋一边淡定地笑着,一边挥手向前,指向了不远处山路回转之地,一个蓝衣青年和一个中年人正等在那里:“你看,这不就来了?”“三好筑前?”今川义元一眼认出了一身便衣的三好长庆,他身后跟着的那个脸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刀疤的中年人似乎也在哪里见过。“今川义元。”三好长庆简单地和今川义元点了点头,便扭头看向太原雪斋,“想必这位是雪斋大师了?”“没想到是筑前殿下亲自前来啊,贫僧还以为来的只有松永弹正一个人呢。”太原雪斋一边翻身下马,把马缰交给天野景德,一边从容地向边上的那个刀疤脸笑道。“哦?雪斋大师居然识得小人?真是倍感荣幸啊,不知何时与雪斋大师见过?”松永久秀闻言立刻点头哈腰地陪着笑脸,“微名不足以入耳。”“哈哈,这肮脏的臭味,错不了的。”太原雪斋嗅了嗅鼻子,一句话便戳穿了松永久秀的伪装。但松永久秀却也是不气不恼,依旧用那商贾式的标准微笑回道:“雪斋大师也是臭不可闻啊。”“他们在说什么谜语?”今川义元悄悄地对三好长庆吐槽道。“只是你听不出来罢了。”三好长庆无语地看了今川义元一眼,便继续对太原雪斋道:“以后的联络,就交由这位松永了。但是第一次来商议,我还是觉得亲自前来比较好。”“筑前殿下想商量什么?”太原雪斋明知故问道。“想邀请今川家参加一个赌局。”三好长庆跃跃欲试地笑道。“我们可没什么赌本,就这几十号人,还急着回骏河呢。”太原雪斋干笑了两声,摆了摆手推辞道。“不用你们上桌赌,今川家下注就可以了。”三好长庆仿佛一个体谅赌客囊中羞涩的店老板一样热情。“那赌的具体是什么呢?”太原雪斋也是正了正神色,视线逐渐聚焦在了三好长庆的脸上。“赌客是三好家和木泽家,赌注是全族上下的命,赌赢了就能成为近畿之主、日本之副王。”三好长庆笑着伸出手来,好似在发出邀请,又似在索要筹码:“据我了解,今川家在朝中的势力也想除掉木泽长政吧,这是一拍即合的好差事啊。怎么样,东国的客人们,要不要来赌一把?”“吃喝嫖赌,岂有拒绝之理?”太原雪斋闻言纵情大笑,很对胃口地拨动着怀里的念珠,“愿闻其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