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五章 父子兄弟(十五)(2 / 2)

康熙站起身来,指着王掞,断然一句考语:“偏狭成性!”王掞跪在当下,隐隐觉着这才是皇帝召自己独对的真意,一时既懊悔自己前头思虑不周,一时又恐是张鹏翮在御前奏闻,更不知皇帝要问责自己什么大不是,心下翻转了几个来回,也不知要如何区措,唯有恭聆庭训而已。皇帝这厢倒是不见什么怒意,平和之下,直透着疲惫,“你想保荐废太子,朕知道。但是朕已有明旨,任何人不得再提废太子复立之事。”康熙这突兀的一句,并不及防,王掞顿觉脑门一紧,“臣,……”康熙并不容他说下去,“你也甭急着辨,朕知道你在想什么,朕现在也不想同你说这件事。你只要知道,眼下务求安定便是,如今西北战事已开,朕再没这个精神来管家务事。这些个烂账,算不清楚,等过个几年,朕再跟你好好掰扯明白。”</p>

王掞听着有些愣神,他虽不能全明白皇帝的心思,却也知道这是要他对废太子息心除念的意思,当下想了想,终究还是不甘,以退为进只是奏道,“皇上的意思,臣不明白。”他既是不甘,这一句原是有用意的,时移事易,总不能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耽搁下去,他硬是要逼皇帝表个明态,再好一番慷慨陈词,理论出个黑白是非来,替自己学生争上一争。“王掞!”康熙登时发作,呵斥道,对付这么一油盐不进的主儿,皇帝原忍着脾气,这会子教他一顶,不免立时就要降下雷霆恩赐,然而盯了他一阵,却又平白消了火,康熙冷哼一声,道:“哼,朕要叫你气着了,才真不值当。你既要一个底,朕就告诉你,这个大将军王朕在方才已委了十四阿哥胤祯去。”</p>

“皇上……?!”一瞬地惊怔,铺天盖地地朝王掞兜头盖了过去,要说旁人,也当偃旗息鼓了,偏生王掞是个轴人,又实在是个迂阔已极不知变通的,听了这话,反倒激出他一腔无谓的意气,不管不顾地冲着御座叩首再三,竟是泣涕大恸,“太子失位,方有诸子相争,皇上既言所谓国本,尽在一个安定之中,如今又以大将军王位委于他人,岂非加重了其余阿哥的念想,又亲授重权助其来争这储位么?!”本来极放肆的话,皇帝却是不为所动,面无阴阳。王掞一急一慌之间,便是存了满心的错主意,这会子更是昏到极处,狠心咬牙道,“臣今日所有,皆是皇上所赐,同是皇子之师,徐元梦、何焯已是前鉴,臣死不足惜,惟因社稷惓惓在念……”</p>

话还未完,王掞便已然是伏地不起,这一番话,他只当是自己披肝沥胆的肺腑直言,一副浑不畏死的诤臣风骨。可跪伏久久,他却并没能候到皇帝立时降临的怒不可遏,反是康熙那惯有的金石之音,一字一字落入他耳中,“朕真谓你可怜可叹,你读了几十年书,究竟都学了些什么?他是哪块材料朕能用他,你真正扪心自问过没有,公私之间,你就一意到底,不曾有一二反省之时?朕告诉你,就便不是十四阿哥,任是谁去了,也比胤礽去了于西宁战事有利。”</p>

说话间,康熙背手踱了两圈,已是走到王掞身侧,居高临下地鄙薄道,“好一个惟因社稷惓惓在念!你挡了王顼龄的前程,是为私念;在朕跟前奏张鹏翮的不是,亦是私念;替废太子争一个缓颊之机、复位之资,更是私念。朕老了,却还明白,何谓社稷民心,不在你们这些满心私欲之臣的口中。朕问你王顼龄的事,原是想赠你份人情,孰料你竟以小人之心揣度,你既顶着一个阁臣的身份,就当把心胸放宽阔些,朕以徐元梦为我满洲私臣,以何焯为胤禩私人,而你王掞,朕不计废太子之嫌,让你入阁参赞,是你为国家公臣,你可问问自己,言语、行事、用心这每一样,都当不当得起朕的寄望!”</p>

“皇上——”王掞辩无可辩,教皇帝一通更厉害地诛心之论骂得南北不知,强撑起身子,猛一抬头,却见康熙已经大步出了殿门,徒然听着皇帝丢下句,“朕眼下不会治罪于你,你自己好自为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