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信一出,王昌伏拜,田老四伏拜,万民伏拜!
火把高插,点亮盐场。
四千余灶户围拢而来,多是拖家带口,瘦弱黝黑,就连一些白发苍苍上了年纪的老人也颤颤巍巍走了过来。
刘长阁很是紧张,如此多的百姓围了几重,一旦群情激奋,对朱允炆不利的话,那自己与汤不平可拦不住多少人。
朱允炆没有丝毫在意,大明百姓都是好样的,他们能忍受饥寒交迫与困苦,又怎么会冒着杀头的危险做出不利的事?
盐课司的大使万维,总催蔡福终于知道谁打了自己,衙役崔三、程齐也知道跟了自己一路,被自己给“充为灶户”的人是谁了,万维心理承受力有点小,还没等朱允炆追究责任,找了个房梁就打算上吊,只不过他太重,绳子断了,没死成。
蔡福显然比万维有经验,不顾鞭伤,跑到土丘外就磕头求饶,反正都是软土,往死了磕也磕不死人。汤不平怕他这样磕头打不动朱允炆,所以帮了他一把,抬脚踢过去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正好就落在蔡福磕出来的坑里……
蔡福突然有点后悔来这里了,还不如找一棵树上吊呢。
崔三、程齐两个衙役很干脆,老老实实跪着,也不说话,也不求饶,就当吓得失了魂,如果不砍脑袋就招魂,砍脑袋也就省了一句“魂归来兮”。
朱允炆让办差的官吏与衙役好好跪着,然后对聚拢过来的百姓喊道:“朕治理国家,自诩爱民,可从未曾想过,灶户之苦,尤甚于农夫十倍!这是朕的失职,朕来晚了!”
“这是我等为臣不察的错,与皇上无关啊!”
夏元吉当即喊道。
天子无错,怎么能当着那么多百姓的面说自己错了?
朱允炆摆了摆手,严肃地说:“起来吧,你主户部,这件事与你无关。朕以为两淮都转运盐使司问题在操纵盐价,在虚浮盐税,在扬州砍了几个脑袋,不成想,最大的问题是在这盐场!”
盐场是生产端,完全由朝廷垄断,所有产出朝廷都拿走,可朝廷给他们的是什么?
工作的器具,简单的灶舍,不能吃饱的饭!
事实上,在洪武元年,朱元璋就关注过灶户生活,也定下了灶户的报酬:
一引可获工本米一石。
按照一个灶户一年制盐三千二百斤来算,合八引,也就是八石米,折合下来是四两银子。一年四两,一日折合十文钱多点。
考虑到一天十文钱实在是太少,洪武十七年,朱元璋又给出规定:
一引给工本钞二贯五百文。
折合下来,一个灶户一年得工本钞二十贯。按照洪武中期的标准,一年二十两银算是不错了,可问题是,工本钞不是银两,是宝钞,宝钞最初是值钱的,但一年一年贬值,还是那二十贯宝钞,到了洪武三十一年,已经缩水了许多,折合成银两也就十一二两。
一年十几两银子,看着不错吧,毕竟有人说,五两银子够寻常百姓家吃一年的了。但问题是,种田的害怕天灾,这弄盐的也害怕天气变化,晒盐,煎盐,都需要看天气,如果天气不好,这个月的盐课没有达标,你是需要拿银子出来的,别说我下个月补,没门。
至于少了一两价值的盐课为什么收你三五两,你就不需要多问了,毕竟上门一趟也需要路费不是,动动嘴巴,吓唬你们两句也浪费心神,有时候还得抢下钱袋子,挥舞下棍子,多累啊。
还有海潮问题,死了几百个人,可盐场的总盐引数量是不能少的,咋办,你说能咋办,死人没办法干活,活人可以干活,你们多干几个时辰不就行了?
不想熬夜啊,行,给钱就看不到你睡觉,不给钱继续干活。
钱是你的,但不一定总在你手里,这就是盐政,这就是盐场,这就是灶户。
一来二去,这群灶户就真的成了叫花子,当再也搜刮不出来油水时,也就只剩下了愤怒的暴力,比如鞭打,于是逃亡的人越来越多。
盐场每少一个人,待在盐场的人就多一份活。至于工钱,还是原来那些,毕竟死人的钱,你拿也不合适啊。
穷困,天灾,剥削,逃亡。
活多,更累,更逃亡。
活更多,想逃,想死。
恶性循环,如同一条锁链,勒紧了无数人的脖子,让人想要窒息。
朱允炆从灶户嘴里了解了太多太多自己想都不敢想的问题,也明白了灶户是多艰难的一群人。
“这里有灶户多少?”
朱允炆问。
巡检司的王昌回道:“禀皇上,两淮多少灶户臣等不知,但知丁溪盐场等归属于泰州分司的十座盐场有灶户五千六百余,在册灶丁一万两千余,而不在册上的灶丁更多,有两万余。”
“在册,不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