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这闽粤浙三省,又有一事与内陆各省不同,这东南三省,从来便是疍户、堕户、九姓渔户聚居之处,这些人几百年来,都隶属于贱籍,国朝虽然已经开良贱之禁,可这数百年来根深蒂固的偏见,却始终不能消散。其实很多务农行商之人,也并非不愿帮助朝廷,可在他们心中,从来良贱有别,他们也根本不会去关注这些贱籍之后,而眼下无论海上之贼,还是陆上之盗,却大多与这些贱籍之后有关系。所以要想根治贼盗,根本之策在于安民,而安民的关键,又在于这些贱籍之后。所以伯元,我倒是想着,不如我们现在就看看,这浙江省有什么对贱籍之后特别不利的陋规,若能废去一二,说不定那绍兴务百业的堕户、钱塘江上操船的九姓渔户,就会有人感激你这番恩德,前来相助于你呢?”
孙星衍所言疍户,是闽粤一带依船为生的渔民,堕户则是绍兴、宁波一带从事各种民间杂业(如红白事、剃头、奏乐等)之人,而九姓渔户则是浙江各水道间的渔民。这些人在明代因职业不同于士农工商四民,又或曾与明军对抗之故,被列为低人一等的“贱籍”,直到清雍正年间,“贱籍”方才逐渐取消。即便如此,“贱籍”之后依然数代不能应举,在民间和其他农民、商人也多有隔阂。尤其是清中叶之后,由于人口渐多,土地不敷使用,很多务农之人更加歧视“贱籍”之后,生怕他们前来争夺生计。对于这些事,阮元自然也有耳闻,不过他毕竟世代耕读,对于“贱籍”并没有多深的感受。
“渊如兄之言,确实有理,也是根本之策。只是……”阮元一边说着,却不禁叹道:“只是各位也都看见了,这些贼人已经把火药放在了我抚院之内,若是不能极早根除,只怕不久之后,便又会有人作乱。治本是长策,可这治标之事,却也只能尽快去办了。若是不能尽快找到贼人巢穴,将他们擒拿归案,这治本之策,我却担心根本行不下去啊?”
“伯元,你说的这些事,眼下正好就有一人能办,你却怎么记不得了?”就在这时,一个洪亮且熟悉的声音,忽然传入阮元耳畔,接着一个人影走得近前,仔细看时,却是杨吉。只见他看着阮元,颇有些自信的笑道:“伯元,方才之事,我可都听到了,你想找个与民间百姓走得近的人,去查探贼人情报,却说自己不认识这种人。你怎的把我忘了?我平日在杭州,和这些百姓最说得来话,你这时不让我去,却在这里尽说些没用的做什么?”
“杨吉你疯了?!”阮元听着他这些话,却根本不相信这些都是杨吉说出来的:“你平日尽在我府中生活,却如何去和那些百姓说话?你又没当过兵,刺探过敌情,就这样去查探情报,你能查到什么?若是你什么都打听不到,反倒被贼人识了出来,你命都保不住!”阮元毕竟和杨吉已经共同生活十六年,这时又怎能甘愿他前去冒险?是以立刻出言相驳,希望他回心转意。
“伯元,这样说你可就说错了。你说的这些,我不仅有经验,而且若是办起来,可不会比那些当兵的差呢。”没想到杨吉对这些事似乎早有预料,笑道:“你们方才的话,我也都听到了。你们缺的那个人,不就是我吗?你们开始说,需要在百姓里找到熟悉贼人情报之人,百姓里有没有这号人我不知道,可我在杭州这三年,大街小巷哪个我没去过?和那些百姓,我有什么不敢谈的?从来我到了他们人堆里,都只像个普通人一样,你若不信,你去大街上看看,我在那里面,你要如何认得出?你们说这里有些什么‘贱籍’,平日被人看不起的,我虽不清楚,可我也是苗寨出来的,你们这里的人,又哪里把苗寨当回事了?所以我和他们,正好是一样的人才对。还有,你说只有当过兵的人才能去查探敌情,我虽然没当过兵,可你忘了,我爹可在你爷爷军营里当过几年差呢。当兵的那些基本功夫,我爹也教过我一些,你又担心什么?所以你看看,你眼下认识的人里,还有比我更合适去打探情报的人吗?”
阮元听着杨吉言语,倒是确实有几分道理,可放他出去独自办事,总是有些不放心,又道:“杨吉,你这番道理,所来倒是有理,可你若是出去,能做什么?和那些百姓说话是一回事,和他们做事,那是另一回事,就比如钱塘江上划船的那些人,你要和他们在一起生活,过得像个船夫,他们才会相信你。这些你能做到吗?还有,若是你遇到贼人,你打得过他们吗?”
杨吉却依然从容,笑道:“伯元,这可又是你小看我了,你说做船夫,那无非就是两件事要做好,一是操船,二是游泳了。可这两件事,我都会啊?我来浙江之后,就一直在学游泳,现在不说能在水下待一炷香的时间,半炷香也够了。至于操船,这浙江水道,我陪你走得还少么,平日我闲来无事,便向那些船夫学习操船之术,你现在让我临时做几天船夫,那一点都没问题啊?至于你说贼盗劫人,我手中也没有多少银钱,又不是经商的,外人看来,只是个船夫,他们劫我干什么?所以伯元,这件事你大可放心让我前去,若是你还担心,我这就立个约,七日之内,我必回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