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先不用着急,这不是还有一些人,等着我处置吗?”蔡牵只兴奋得不过片刻,便即冷静了下来。接着他转过身,对郑嘉一行人道:“既然他们都完蛋了,你们的粮船多半也葬身大海之中了。那我这里再留着你们,也没什么用了。你们的船我还给你们,回你们的温州吧!”
郑嘉这次出海,本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知道万一和海盗言语不合,自己便有性命之虞。却不知蔡牵这时,居然要放自己一马,一时间也有些难以置信,问道:“这……蔡头领,您、您不会是骗我们的吧?”
“我骗你们做什么?你们留在这里,对我还有半分好处吗?再说了,老子今日不想杀人,杀了人徒增晦气,就算你们运气好,赶上今日这个好日子了。快回去吧!不过我难听话说在前头,我只保证今日不和你等翻脸,日后我如何待你郑家,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蔡牵似乎赶上了一个大吉之日,这番言语竟是难得的真诚。
“那就谢谢蔡头领了!”郑家众人听闻自己性命有了保证,也自忙不迭的向蔡牵拜过。随即海盗船上帮众取来梯子,将各人一一放回了原先的来船之中。一行人在小船里准备就绪,便即向南驶去了。
可船上众人却都没想到,小船方离开蔡牵旗舰数丈之遥,背后便传来了蔡牵的呼声:
“吴平!回去告诉阮元,少在老子这里玩弄挑拨离间的小伎俩!老子没那么好骗!跟他说清楚,就叫他在杭州,洗干净脖子等着老子的刀吧!哈哈哈哈!”
吴平在船中听着这句话,也登时面如土色,一时冷汗淋漓。
不用说,这所谓“吴平”,便是杨吉的假名了。他离开阮元之后,便听从阮元指示,来到了郑天选商号之内,与郑嘉等几个郑家心腹一道,南下来寻水澳帮。他来时便有计议,这次打入海盗内部,定要让海盗为了这五船粮食,彼此反目。谁知先遇到的竟是蔡牵,杨吉素来胆大,也不管蔡牵是什么海盗头目,便径自与蔡牵聊了起来,他素来见闻不凡,又经孙星衍指点温州风俗特产,更是在海盗船上如鱼得水,很快获得了蔡牵的信任。随即蔡牵带他们去见林亚孙和伦贵利,他便估计着伦贵利多半要翻脸,果然伦贵利方交一语,便即准备毁约。他便趁机对林亚孙以重利相诱,目的不在于使林亚孙动摇,而是想让同样身为福建海盗的庄有美开始猜疑于他。果然听了杨吉言语,庄有美当即按捺不住。
之后杨吉又与郑嘉等人商议,假意派船通知运粮船把粮食都交给水澳,实际上小船刚一出动,便向着凤尾帮方向而去,自然被凤尾帮抓个正着。庄有美得知林亚孙竟然背着自己,和郑家达成密约独吞一万石粮食,哪里还忍受得住?当即便点齐船只,向水澳帮杀来。最后两帮各自折损了不少人手不说,林亚孙还被伦贵利弃置,蔡牵也离开了水澳帮。虽说并未完全达到预期效果,杨吉这一趟也算是成功了。
只是杨吉到了离开蔡牵之时,也完全不清楚,自己究竟哪里出了错,竟然被蔡牵认出来了呢?
“你说他是阮元的人?”蔡牵船上,吕姥听蔡牵这样突然大喝一声,也一样疑惑不解。
“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是,七八成总是有了吧?”蔡牵看着小船离去的背影,冷笑道:“其实他们来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个吴平不对劲。他太与众不同了,那些其他的郑家伙计,看了我都像见了凶神恶煞一般。可只有他,居然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和我一起喝起酒来了,这岂不有趣?这越有趣的事,就越要多个心眼,你说是不是?”
“可是这样,我也不敢说他一定是别有所图,所以那日你不在的时候,我便试探于他。果然,他下了不少功夫,对温州,对郑家,做了不少功课。但即便如此,却还是露出了两处破绽。”
“这你都能看出来了?是什么破绽,竟然把他这般老实巴交的一个人,都给出卖了?”吕姥一时也听不懂蔡牵言语。
“妈,是这样的。第一,我和他说起温州一处酒馆,叫‘元烧’的,我说在温州城永宁巷,他却说在双井,哈哈,这温州我可去过不止一次啊?五年之前,这酒家确在永宁巷,可三年前我过去,就搬到了双井。但这吴平呢,却说自己在温州住了七年,这不是前言不搭后语吗?我又于不经意间,假意告诉他六月温州有燃烧樟叶之风,这燃樟明明是春分之俗,又名‘炽春’,他居然丝毫不觉,竟顺口应了下来。你说他这七年,真的是在温州生活的吗?”蔡牵说着说着,面上也不觉泛起了几分得意之色。
“那你为何不杀了他?”吕姥话说起来,可一点都不客气。
“为什么要杀他啊?至少到现在为止,他一直都在帮我们,不是吗?”蔡牵得意道:“他举止神貌,并无半分官兵习气,所以我断定,他不是李长庚的手下,那多半就是阮元派来的卧底。之后便也想到,他来咱们这里,定然是要挑拨离间一番了。这不是正好合了我的心意吗?若不是这一番挑拨离间,林亚孙怎会莫名其妙的,就和庄有美斗了起来?咱们这些船,又怎么会在松门逃过一劫?至于松门一夜之间,数十大船倾覆,我看其中也该有那阮元的主意。”
“所以……那庄有美突然说我们吃里扒外,是那小子搞的鬼?”吕姥问道。
“这太简单了,只要他故意说要把粮食都给我们,伦贵利和庄有美自然着急。之后再派条船出去,故意撞在凤尾帮枪口上,咱水澳这吃里扒外,岂不就坐实了?正好,老子也不想跟林亚孙这个蠢货干了,大炮一响,上下两清,岂不快哉?你看着吧,伦贵利这一次,估计命是保不住了,林亚孙若是识相,我看过不了几个月,就要求我收留他了。”蔡牵道。
“你这口气,怎么听着比那伦贵利还来劲啊?就像……就像过不了多少时日,这浙东沿海,就是你的天下了似的。”吕姥看着蔡牵面上那从未见过的傲气,隐约间也开始意识到,或许一个属于自己夫妻的海上时代,就快到了……
“不错!”蔡牵这句话,却是异常的坚定,道:“现在闽浙洋面,谁的势力最大?是我啊!伦贵利完了,黄葵不过也只有七艘船,林亚孙、庄有美这番损兵折将,多半也不能东山再起了。一场吹翻了几十艘大船的风暴,足以让他们变成惊弓之鸟。你看着吧,不出三个月,官府必然要对他们穷追猛打,到时候咱们也不用冒失,只在一旁坐收渔翁之利,看哪一边被官军打得不成样子了,就去收编过来。到了明年,哼哼,这阮元也好、李长庚也好,老子要让他们知道老子的厉害!”
“这倒是不错,不过我看那吴平,总不是个好东西。就算之前咱可以利用他,现在他还有什么用?方才一刀杀了,才最痛快。”吕姥依然对杨吉不依不饶。
“妈,我明白了,你是嫉妒他,是吗?哈哈哈哈!”蔡牵毫无顾忌的笑道:“不过啊,他作为一个卧底,表现也还不错,这是遇到了我。若是他直接去见林亚孙,说不定就能把林亚孙彻底蒙骗过去呢?这样的能人,留着斗上一斗,不也挺有意思吗?”
“再说了,这大海之上,能有个见了我丝毫不加忌讳,反倒能跟我喝酒说笑的人,也挺不容易的……”
这日夜里,蔡牵一行便即离开了浙江,南下福建劫掠去了。这时除了蔡牵夫妇,还没有人意识到,一场更为激烈的海上大战,才刚刚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