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对结集之事,自可放心,学生这一两年来,也帮不少人刻了文集,先生学问旁通百家,更能彰儒术之是非,辨流派之真伪。若先生需要,尽可将文稿拿来杭州,学生帮先生刊刻便是。”阮元安慰纪昀道。
“这也不必了,老夫文集都编好了,到时候你来做个序,我也就心满意足了。”纪昀答道。
“伯元,老师这里文稿,能找到的也都找了不少。晓岚文集是不成问题了,老师这里,或许还需你相助一二才是。”王杰在一边也对阮元补充道。
“老师放心,能亲订老师之作,是学生幸事。”阮元道,后来王杰《葆淳堂集》得以问世,便是阮元之功。
“伯元,这样说起来,你恩师也好,老纪也好,虽然平日咱们几个斗嘴总是不少,可我也得承认,他二人学问是我比不上的。只可惜这官做得越高,反倒越没有工夫再去治学著书,咱们又是京官,不如你在杭州,拘束还能少些。不能把咱们所学尽数留给后世,确也有憾啊。”刘墉感叹道。
“唉,若只是著不得书,虽说有些遗憾,却也没办法,自古以来,有几个做到咱们这般位置的人,还有余力去著书立说啊?”王杰也略有些伤感,道:“只可惜咱们三个这一生,不可谓不勤慎,可年初这事,却是让咱们……唉,这堂堂大清禁军,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啊?”
“恩师所言是……”阮元一直在杭州主政,京中之事反倒了解不多,即便杭州抚院也有京城送来的邸报,有时出门在外,也无暇翻阅。
“年初的陈德。”王杰道:“今年年初,有一天皇上过神武门的时候,突然外面有个不知从哪里混进来的狂徒,竟持了刀,径向皇上奔来。可这时前后禁军,竟都被这持刀狂徒吓得不知所措,直到这人近了皇上面前,几位王公才冲了过来,将他按下。后来知道他叫陈德,只是个厨子,因家中多遭变故,想寻短见,竟想着死前再做一件大事,便是行刺皇上……这陈德自然已经伏法了,可禁军之事,也让皇上勃然大怒,那许多人,怎的当时就连一个厨子都挡不住?之后不过一月,皇上也罢免了不少禁军中不称职的将校,可禁军如此,若是日后不轨之人不再是区区一个陈德,而是几十上百人,那……那又会是什么样的场面啊?”
这时阮元方才清楚,为何嘉庆初见自己,竟莫名有些抗拒,为何自己骑射得中,嘉庆会一再告诫禁军。或许这时禁军怠惰已久,其中竟已有些兵士,骑射水平尚不及自己。
但王杰上一年便已辞了大学士,刘墉纪昀更管不着禁军,这件事说来和三人都没有关系,阮元也向王杰劝道:“老师之前便已致仕,这禁军也从不是老师管理,即便有事,老师也不该自责啊?”
“我也不是自责,只是有些难过。”王杰叹道:“伯元,若说一个人办事,不能尽心尽力,出了问题,那是他自取其咎。可老师一生为官,自认即便没有经天纬地之才,总也是勤勉奉公之人,以前和珅在的时候,以为问题都出在和珅身上。可和珅死了也有快五年了,朝廷中这些事,却还是……”
说到这里,想着三老之中,毕竟自己还有幕僚经验,年轻时也曾和尹继善、陈宏谋等名震一方的督抚共事,尚能帮上阮元一些忙。也对阮元郑重道:“伯元,有件事你可一定要记住,地方上有积弊,你能发现,能改正,这些老师虽在京城,却也清楚,你做得很好。可千万不要忘了,任何政事,只要稍有懈怠,下面吏员必然私心复萌,想着从中牟取私利。所以未除之弊要尽快清除,已除之弊,也要多加留心,切不可沉湎于一时之功,却生出新的祸患啊?”
“伟人说得对啊。”刘墉也对阮元道:“只是你办事之时,也一定要记住有些章法,凡事定期清查,办事的时候认真,我想依你才智,是不会出错的。我也还是之前的话,你身子弱,务要记住‘学寿’二字,切不可劳累过度伤了身子。你要知道,若朝廷派个其他人去做浙江巡抚,那多半还不及你呢。”
“二位恩师之言,学生记下了,但凡公务,学生一定认真去办。当然……学生的身子,自己心里也有数呢。”阮元向二人安慰道。
“这就对了嘛。伯元,不说别人,就说那和珅,皇上亲政之前,他多大,咱几个多大,咱都以为见不到他完蛋那一天了,可是呢,咱们几个老头子,却活得都比他长!所以你浙江的日子,也得好好过着。眼下朝廷确实有些问题,可说不定你多活几年,就可以看到些更好的事呢?”纪昀笑道。
阮元自也谢过纪昀,又与三老聊了些家常之事,直到夜半,筵席方散。次日,阮元便即南下,与几位颇有教导之恩的前辈尽数道别。
这也是阮元最后一次见到三老,嘉庆九年十二月,体仁阁大学士刘墉去世,年八十五岁,谥曰文清。嘉庆十年正月,王杰再度来京朝觐嘉庆,因年迈体衰,尚未返乡便即去世,年八十一岁,谥曰文端。
刘墉去世后,朱珪递补成为体仁阁大学士,纪昀则接任协办大学士,但纪昀只任中堂一月,便于嘉庆十年二月去世,年八十二岁,谥曰文达。三位立身持正,学术渊博的骨鲠老臣,就此全部谢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