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解封的口谕一出,阖宫上下一片欢喜,素心又闻得胤禛要召见慧珠,也顾不上储秀宫那头等着,招呼了小然子应酬了宫监,忙唤了小娟、阿杏进屋帮着梳妆。内堂三人忙得不亦乐乎,又是翻衣裳披风又是找首饰佩环,若不是想着圣驾等着,想是一个时辰内慧珠也难出景仁宫宫门。
外面风雪渐小,稍是放晴天,日头释出微薄的光,照着露间积雪折起透亮一片,隐隐有浮光掠影闪过。彼时慧珠已出得景仁宫,正外罩一件银红百蝶穿花月白色大氅,手上拿着一个平金小手炉,随着宫监向储秀宫行去。
一路上,不时有积雪松动的声响,转眼就会瞧见有宫人上前行礼,他们一如以往恭敬,有甚者频频谄媚讨好,换做以前她必会觉得厌烦,现下却也看开,宫里最不乏的便是跟红顶白、蹬高踩低之人,他们如此可以想象,只是不知今日过后,这琉璃照耀的紫禁城风又吹向何方?
心思辗转间,已至储秀宫外,远远就见小禄子在外相候,确是给她不小的体面,慧珠忙快上几步,罢手免礼道:“有劳禄公公相迎,毋须多礼。”小禄子执意行一大礼,至见引得来往宫人注意,这才拔高嗓子道:“奴才恭喜熹妃娘娘出宫,皇上特意命了奴才前来恭迎娘娘。”慧珠察觉小禄子的用意,朝他点头笑笑,方随与入内。
储秀宫正殿微有背光,慧珠入得殿内,一时未看清情况,就有宫娥上前服侍,只好暂歇打量心思,先打理了自个儿一身衣饰。
殿内却因慧珠的到来,出现短暂的沉默,一众目光投注在一抹竹青色身影;至人行近时,才细见她身着一袭宫缎面竹青滚映团花连裳旗服,项上戴着一块镶嵌红玉的金项圈,发髻梳着小两把头,却没戴了扁方儿,只是在鬓上戴了一珠金丝蝙蝠攒珠簪,配以三朵红色丝绒绢花;一身装扮清新雅丽中透着富贵儿气,端是趁得她一张银盘似的圆脸,肌肤丰润,红腮凝脂,眼波熠熠,观之可亲。
这哪里是被关押近三月的样子!分明是拿了天山雪水娇养出来,无一处黯然,无一丝憔悴,无一缕愁苦,翩翩一副春风如沐之相!
慧珠迤逦而行,匆匆扫了一眼殿内众人,上位自是坐着帝后二人,西面顺次坐着年氏、耿氏,东面坐着皇十三弟允祥和——皇八弟允禩!慧珠微吃一惊,眼睛难掩诧异的看着气质怡人,隐有龙章凤姿之态的允禩。
“砰——”青瓷重搁的脆音从上位传来,慧珠忙暗自敛神,继续前行,行至殿中偏前,目光掩下晃过地上跪着的弘时夫妻,稍顿一瞬,便朝帝后二人各行一礼。
乌喇那拉氏眼眸垂下,复又抬首之时,已是满目亲昵,面上端着可掬的笑容,起身亲自扶过慧珠,声有哽咽道:“几月来苦了妹妹,是姐姐对不住你。”说着,又挪开目光,一脸忧痛的望向弘时,哑然苦笑道:“本宫愧为嫡母,更不堪母仪天下之风范,对于弘时……本宫难辞其咎!”话语未落,身影已是不稳,仿若遭至雷击,往旁倒去。慧珠眼疾手快,忙扶住乌喇那拉氏,柔声相劝;众人也忙都宽慰相抚,方略止悲痛。
另一厢,栋鄂氏因跪地多时,消瘦的面上渗出冷汗,一手抚着七个月大小的肚子,一手紧抓住弘时的袍子下摆,无意识的发出轻轻呻吟。弘时看得焦急,心下一横,言词恳求道:“皇阿玛,栋鄂氏她身子沉,又在凉地上跪了一个多时辰,儿臣请您免了她跪罚。”
胤禛看了一眼栋鄂氏,目光犀利的锁住弘时,冷声质问道:“你怜惜你的嫡子,你可有生出一丝一毫的心怜惜过你的幼弟。”弘时哆嗦着身子,悄悄抬眼瞄向胤禛,刚唤了声“皇阿玛”,就被胤禛喝止道:“年前你背后下手害弘历,朕给机会原谅你。可想不过一年光景,你胆子却养大了,不但陷害你庶母,还下手要毒害福惠,朕这次决不饶你!”
栋鄂氏呻吟未停,弘时却再顾及不上,慌乱中瞥见自若而坐的允禩,心下底气又足,放手一搏道:“皇阿玛,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害八弟中毒的果子出自熹妃的院子,接洽的宫女也是熹妃的人。就说五月,年妃在福海落水,当时可是熹妃一人独大圆明园,并一手操持宴席的还是熹妃。种种迹象连在一起,熹妃她有最大嫌疑,而儿臣的母妃才是无辜的,根本不应该贬去冷宫!”吼出最后一句,弘时急剧气喘,不知又忆起何事,面目陡显狰狞,无比恨意道:“皇阿玛,儿臣不服!熹妃乱谋后宫,您却还让弘历去致祭!您想过没?儿臣才是您的长子,去景陵致祭的应该是——我弘时!”
慧珠不可思议的瞪向弘时,她愣怔住了,不是因弘时口口声声的指责,而是震惊于弘时那种发自骨子里的恨意,竟是全冲着弘历来的!她不敢想象,若是此次福惠救治不及,她与年氏双双“落马”,弘时从而得势,她的弘历将会遭受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