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人外有人(2 / 2)

仿佛察觉到钟鸣的怜悯之意,一直垂着头默然坐在轮椅上的祁宴神情顿时就有些扭曲,曾经睥睨间惹得一众粉丝疯狂的昳丽凤眼,这会儿也写满了伤痛和绝望:

“你走……”

“宴少……”

钟鸣明显就有些为难。

“放心,我不会自杀。”祁宴眼睛都有些红了,就是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你让我一个人待会儿……走!”

视线在祁宴因为消瘦而显得有些嶙峋的后背上停顿了片刻,钟鸣终于低低应了声,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耳听得身后脚步声渐行渐远,终至消失不见。

又过了一刻钟的功夫,确定钟鸣已经走出了视线范围,一直站的笔直的祁宴喘了口粗气,挺胸抬头探手,想要做出跳了不知多少遍的“春祈”的起始动作,双手却仿佛痉挛似的,如果说从前还能隐隐约约触摸到“春祈”的一丝神韵,那现下却是连形似都做不到了。

祁宴自我折磨的跳了好几遍,却是越跳越崩溃——

“春祈”之舞被祁氏家族奉为神迹,可是他从小跳到大的!要是连这个都不成了,那他就真的成了彻头彻尾的废物了。

巨大的打击之下,祁宴整个人都仿佛被抽去了灵魂似的,委顿在地,苍白纤细的十指用力抠住身后那棵半年香樟古树,用力太大的缘故,有血滴顺着指尖缓缓滴落。

祁宴却似乎察觉不到疼痛,头贴着粗粝的树皮,喉咙里发出野兽一样的悲鸣——

父亲早亡,这些年来,眼瞧着母亲为了他在祁家这个大家族中受尽委屈,祁宴不是不痛苦。

这之前,祁宴最大的理想就是,能靠着自己的优秀,有朝一日自立门户,带着母亲离开祁家,让母亲余生幸福安康。

眼瞧着他已经十九岁了,更是因为出众的舞蹈天赋,让老爷子青眼有加,还想着等参加完明年的世家舞林大赛,拿个名次的话,说不定老爷子一高兴,自己就能得偿所愿。

可谁想到,最后竟是这样的结果……

如今他不但没能让母亲扬眉吐气,反而成了家族的笑柄,更成了母亲的累赘……

他不是没想过死,却转而想到,要是他死了,那含辛茹苦抚养他长大的母亲该怎么办……

正神思恍惚间,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滚——”祁宴在脸上匆忙抹了一把,脸上愠怒无比。

大学迎新晚会上,祁宴以翩然舞姿和清俊的面容,一举坐稳c大校草的宝座。后来视频又被好事者上传某视频网站,顿时一炮而红。

彼时不少娱乐公司向祁宴抛出橄榄枝,却均被拒绝,令得祁宴“优雅迷人”翩翩公子的名头一时无两。

何尝有过这样面目狰狞口出恶言的模样?

还想着盛怒之下,钟鸣应该会知难而退,不想那窸窸窣窣似是衣袂翻飞的声音依旧不远不近的传来。

祁宴已是擦干净眼泪,咬牙回头之下,明显一怔——

隔着一溪秋水,飘拂如青丝的垂柳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苗条背影和那在空中伸展的纤纤玉指。

出身祁家,祁宴自诩,也见过无数美人,可不过就是这么一个背影,竟然就压过了过往见过的所有莺莺燕燕。

祁宴的脚不受控制的动了下,竟是止不住想要冲过去,瞧一瞧拥有这样即便一个背影都能让人心旌神摇的女孩子,该是生着怎样一张绝色的容颜。

更让祁宴觉得古怪的,是女孩子向上托举的双手,分明就是他刚才跳的“春祈”舞的第一式!

一定是自己看错了吧?

毕竟春祈之舞,从来都是只有祁家子弟还得是历代最具有舞蹈天赋的子弟,才能跳完全套舞蹈动作的,至于说其他人,即便看了无数遍,也顶多能跳到第二小节,然后动作就开始滞涩不堪。

这一点也是祁氏家族最引以为傲的一点。而现在这样荒僻的雁鸣湖畔,竟然有陌生人跳出了春祈!

不可能的!那隔水相望的女孩子,应该,只是凑巧吧……

只这个念头刚刚一闪而过,背对着他的女子已经玉手轻挥,身影娉婷之下,祁宴只觉魂魄都仿佛一下被抽离,整个人瞬间脱离惨淡的秋日残阳之下,置身于春意涌动的阳春三月……

祈福于天,泽及万物!

——巫祝之所以流传久远,甚至他们这些家族,即便到了千年后的现在,依旧能在世家中占有一席之地,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历史上巫祝所起到的巨大作用。

诸如占卜、医术、祭祀、祈福等等不一而足。

作为最接近神灵的存在,无论是帮助国君稳固朝政,还是佑护百姓安居乐业,巫祝都起到过不可替代的作用。

尤其是“春祈”这曲舞蹈,根据历史记载,于祈福方面的作用更是为众舞蹈之首。甚至典籍上记载过,巫祝历史上最杰出的那位名叫“晚”的大巫祝,曾经凭借一舞“春祈”驱逐瘟疫,令大地回春……

只是随着人类文明进程的推进,巫祝的精粹渐渐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也就是近年,因为人类精神方面的荒漠日益增多,才开始又重新走入人们的视线。

作为治疗过精神类疾病且颇有成效的祁家舞者中的佼佼者,祁宴以为,他的舞蹈已经算是把“春祈”发挥到极致了,眼下对比眼前陌生女孩的舞姿,才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只是很快,就顾不得想这些问题,而彻底被带入舞蹈的境界中,带入草长莺飞二月天的阳春……

煦暖的阳光,撞破了冬日的寒冰,被死死囚禁在地下的小草,挣扎着撕开一条缝隙,一瞬间,无边的生机涌入死寂冰冷的大地……

沐浴在无边的春色中,祁宴只觉得一直禁锢着自己的那个牢笼“轰”的一下碎开,瑟缩着躲在心房一隅的残破灵魂也被和煦的阳光揉搓着,遍布其上的一道道黑色的裂痕一点点弥合,催生出快乐的种、自信的芽……

曾经绝望的眸,这会儿却迸出无限希冀的光,泪水顺着脸颊流下,祁宴不自觉以膜拜的姿势朝着对面的身影伸出手——

对方分明是位灵舞者,还极有可能是,顶尖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