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似曾相识(2 / 2)

两人行至一处,忽然箩花迷眼,随风散漫,林泽只觉得鼻息之处流过一丝似曾相识的清婉之香,忍不住驻足感受。而刚刚还有些失落的木拓瞬间来了精神,眯缝着一对眼睛,冲着林泽暗自发笑。

“九哥,想起谁了?”

“故人。”

“故人?不就在那儿?”

说着,木拓抬手指向箩花丛深处,一位身着青色软纱的女子站在一片淡粉之中,面容娇好,目光幽深,以指戏蝶,挥洒自然,似是单纯快乐,又像深藏惑怨。

林泽一下子呆住了,他没有想到自己这句“故人”所指,已被木拓联想去别处,他更没有想到这个被错指的“故人”,竟真的似曾相识。木拓见自家九哥一副痴情思春之相,不由故意凑近打趣:

“九哥,您是乔姑娘的救命恩人,要是有什么想法......”

“乔姑娘?救命恩人?”

“对啊......哦,估计九哥是忘了,您与那畜生绿狼相斗,就是为了救下这位乔姑娘。”

林泽的双眼始终没有离开过那位乔姑娘,那张脸实在是太熟悉了,一幕幕旧时的场景尽皆涌入他的脑海。那时的林泽还在现代,还是街头上那个坑蒙拐骗的小混混。好像是回忆,又好像是虚幻,碎片化的记忆出现在林泽的心灵深处翻转,一种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感觉,如同胶卷成像一般,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依晨。”

林泽不禁将一个名字脱口而出,那是他曾经爱慕的女孩儿,他们在一片嘈杂之中相识,而后相恋,但最后,他们在同样的一片嘈杂之中分离,而那场分离,竟是彻底的天人永隔,也令林泽悲背上了谋杀的罪名。

顾不得考虑许多,林泽的双眼仍然滞留在眼前的女子身上,两腿却已经按耐不住相见的期盼,默默迈开步子,缓缓进入箩花丛中,渐渐靠近那个青衣女子。

如果林泽是因为在空难中死去才闯进这个时空,那么,或许她也......

林泽缓缓地朝着那位青衣女子走去,而身后的木拓见自家九哥如此深情,不由自主地偷笑了两声,随后正了正颜色,赶忙跟上脚步,又怕破坏了二人重逢的气氛,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驻足观望。

箩花无语,清风落痕。林泽几步便到了女子身前,她正戏蝶意浓,竟未曾察觉。林泽正欲伸手触碰女子的肩头,谁知蝴蝶飞转,女子觅蝶,恰好一个回眸,与林泽四目对望。这一望犹如旧事重演,异世异城,却有故人。林泽的手停滞在半空中,被动地捋过女子飘逸的长发,乍现的迷惘,惊喜,交织于一片清婉之中,令他陷入痴迷,甚至疯狂,随即是呼之欲出的喜极而泣。

可是,这一场重逢却不如林泽所愿。女子的表情由惊讶顷刻转为淡漠,未等林泽仔细体会这骤然的转变,女子已经屈身跪了下来。

“民女乔禾,见过储君大人。”

面前这个似曾相识的“故人”见到自己竟只顾着匆忙下跪施礼,林泽心头的惊喜也随之脆弱,无论有多少无法道明的千言无语,仅仅是她眼中那一抹不易察觉的淡漠,已足够令林泽冷静下来。

她怎么会是依晨,她不过是,刚好与依晨脸颜相似罢了。

见林泽忽然失去了刚刚的架势,木拓略有些沉不住气,凑近一步拉了下自己的九哥,示意不要干站着发愣。回过神来的林泽却以为木拓是在提醒自己注意礼法,便默默将停留在半空的手收了回来。紧接着,千言万语在林泽平稳气息之后,化作一句废到不能再废的废话。

“……你叫什么名字?”

乔禾一愣,她只知道眼前这位储君大人曾冒着生命危险将她从妖兽口下救出,却并不知他因伤“失忆”,至于这失忆的真相,便是更加不可能知晓。乔禾将头压低了一些,蚊声细语道:

“民女唤乔名禾,是赋城以北柳溪人家。”

“……能不能让我,仔细看看你。”

这样的要求若放在现代,大概是太过矫情,若放在古代,反而是有几分失礼。尽管林泽心里已经七分认定眼前这位乔禾姑娘并非“故人”,或许是因为面容太过相像,总还是怀揣了三分侥幸。

乔禾先是沉默半晌,而后轻轻抬起头来,一双闪着晶莹的眼眸犹如宝翠镶嵌,只不过,她虽面朝林泽,这双晶莹却看向了莫须有的远方,似乎有意避开储君大人灼热的目光,空气中弥散着说不出来的隔阂与陌生。

这样一个箩花落梦的片隅之地,一男一女两面相对,却四目相错,再是百转千回的重逢,也平添了几分扼腕叹息,顿时失去了动人的色彩,只因看似有情,却是无情。旁观多时的木拓快要受不了这种情形,不过在他眼中,一切都是美好而浪漫的,丝毫没有察觉到二人各自的心思,旋即竟打破了这场恐怕还要持续升温的“浪漫”。

“九哥,你准备让人家乔姑娘跪到什么时候?”

一句突兀的插嘴,终于将二人重新拉回这片萝花丛,林泽侧目看了一眼木拓,木拓倒是真为自家九哥着想,挤眉弄眼地示意林泽带着乔禾到溪边的小亭子饮茶,他自己则借口去为储君殿下取伤药,一溜烟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一个僚机!

乔禾起身,林泽抬手示意,二人便结伴朝溪边小亭走去。毕竟面容相似,林泽多少还是对乔禾有些熟念之感,似有似无地,想要与她走在一条平行线上,可乔禾却总是微微落下他半步。这并不是出于恐惧,只是礼法使然,毕竟林泽的外相是负屃储君九半殿下,乔禾身为民间女子,自然要保持距离,以见尊卑有序。

不消片刻,二人便进了小亭。负屃王宫之中,这样清雅的小亭子不在少数,虽然鲜有人驻足光顾,亭间的茶水却是定时有侍者更换。大部分亭子都题了牌匾,笔法虽不如正殿那块“涧远月长”,但精髓之意大体相合。林泽与乔禾所在的这个小亭亦有牌匾,题为:一期一会。

一期一会,也算是情景交融。

林泽心中阵阵感慨,想来眼下这位乔姑娘极为遵循礼法,谨言慎行,不敢逾越半分,别人眼里怕是娇羞有余,在林泽眼中却是太过拘谨,似乎与自己心中所想的那位在性格上大不相同。因此,林泽也不便强硬要求她与自己平起平坐,干脆随了这繁文缛节,以换乔姑娘心安理得,尚可自如一些。

乔禾立于一侧,淡然地为林泽斟茶添水。亭间光亮如新的檐角之间,偶有箩花花瓣飘然落下,映在浅淡的茶水之中,却似一般难以割舍的浓稠。

“殿下伤势可已痊愈?”

“身体尚好,只是,此前种种皆悉数忘却。”

听到这里,乔禾忽然脸色一沉,弃了手边茶具,再次跪在地上。林泽见状,完全不明所以,反倒不知如何是好。

“殿下仁慈神武,对乔禾有救命之恩,未曾言谢,若殿下不嫌,乔禾愿以命相报……”

“以命相报?那岂不是白救了。起来吧,活下去便是报答。”

这句“活下去”对林泽来说意义非凡,短短一个月里发生了太多奇事,而每一件都是要了命的生死关。九半这副身体大约只有十几岁光景,还是青葱稚嫩,控制这幅身体的林泽虽然也不过二十有半,内心却已如历经沧桑巨变的不惑之人。

说来有趣,林泽这些心理活动很是隐秘,他并不奢望刚刚起身的乔姑娘能够理解那句“活下去”的深意。谁知一直谨慎如斯的乔禾,此刻竟然大起胆来,一双眼眸凝视着略显惆怅的林泽,似乎对他心中的困惑,迷惘,恐惧和孤独深深会意。林泽只觉得自己快要被乔禾的目光穿透,冷静的情绪瞬间泛起波澜。

“若真能忘却这世间所有,亦是幸事……”

听着乔禾似有意又无意的安慰,林泽忽然情绪失控,他紧紧盯着乔禾的脸庞,那么熟悉,那么近在迟尺,不禁鼻翼一阵酸楚,星星泪水竟充湿了眼眶,双手在石桌下紧紧握拳,仿佛下一刻,就要冲上前去将她拥入怀中。

“其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