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拍桌子,吓人!”
“彩票中奖了,正兑奖呢,给我整醒了。”
边远呆呆地站在门口。他觉得眼前的教室就像个动物园。他有些想笑但又笑不出来。此刻,一向镇定自如的他竟也有一丝不知所措。他只得继续站着,静观其变。
“大家都醒一醒了啊,这位是我们班新转来的同学。”吕老师招呼着边远。“来同学,过来。叫什么名字?”
边远走上讲台。“边远。”
“这位同学名叫边远。未来一年就要在我们班了,小伙儿长得挺精神。大家鼓掌欢迎!”
没想到这个阴气十足的老师说起套话来也是如此神采飞扬。边远不禁有些惊讶。
抻筋的、打哈切的、擦哈喇子的、梳头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头的工作。吕老师的话回响在每个人的耳畔中。听到有新同学转来,大家似乎都立马从浓浓的睡意中清醒过来。他们齐刷刷地把目光汇聚在边远身上,仿佛要把他里里外外看个遍。边远还是头一次面对这么多人的目光。他有些喘不过气。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消耗他的意志和精神。但在表面上,他没有表现出一丝慌乱。沉着冷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不论处境多么不堪,他都会保持一个男人应有的从容和淡定。此刻,他庆幸自己拥有这一品质。他能明显地感觉到,他和台下的学生在隔空较量。至于具体较量着什么,他不得而知。他只知道,这种较量是在所难免的。他也没有逃脱的意思。虽然敌人势众,我方势寡,但无论如何,这个较量不能输。
他面对众人犀利的目光,高昂着头,没有一丝怯弱的意思。
“长得还行,起码不磕碜。”
“乍一看还是个帅哥呢!属于越看越好看的那种。”
“咋有点愣头愣脑的。”
此话一出,众人笑了起来。
吕老师面带显然是装出来的笑容,把脸转向边远。
“边远同学,做个自我介绍吧。”
边远不去看台下的学生,他知道那会是些怎样调侃的目光。有些时候,防止心神受到影响的最好办法,就是让两只眼睛干干净净。
“各位好,我叫边远,十七。之前是一中的学生,现在……”
一个声音打断了边远的自我介绍。边远的话就像被腰斩的犯人,在半空中哀嚎。
“一中啊,那不是挺好的学校吗?你咋来这儿了?”
说这话的是个妆容很重的女孩。她脸上涂着白粉,嘴上涂着口红,眼睛画着浓浓的眼影。不过不看这些东西,她的五官还算精致。其实不化妆也不妨碍她的美。
“听人家把话说完,老插什么话。”吕老师提醒道。
边远觉得像这种毫无素质的举动未来一年可能会是家常便饭。他长呼一口气,继续往下说。
“现在转学到三中,成为咱们学校的一员。很荣幸,来到咱们班。希望以后能在这里跟大家友好相处,共同进步。”
“不友好相处还打仗不成?这话说的。”
最后一排一个男生不耐烦地说着。他裸露的双臂上各纹着一条蛇。他一看就不是善茬。
边远说完,吕老师带头鼓掌。众人大都无动于衷,只有几个人应和着勉强拍着双手。稀稀拉拉的掌声在教室里回响。此刻,只有那跳跃的阳光肯为边远热情鼓掌。
“我看看,你坐哪儿好。”吕老师环顾四周,似乎在心里盘算着边远的归宿。
在高中,座位的选择是很讲究的。一般靠前的座位,大都是好学生和与老师关系较近的学生的座位。某些学生学习并不好,但只要跟老师打成一片,成为老师的左膀右臂,一般就能牢牢占据前面的位置;中间几排座位,一般属于那些无欲无求的学生。这些人对学习还存有一丝兴趣,但有时也厌恶学习。他们就这样不断在学与不学间挣扎彷徨。可能老师的一句语重心长的话,就能让他们好好听课,可能别人请他们去花天酒地,就能让他们瞬间堕落。这类人就是这样摇摆不定;而后面几排座位,无疑属于那些游走在天地间放荡不羁的大侠们。这类人对学习毫无兴趣,来学校只是例行公事。但有一种景象颇为奇特:往往后几排的人和前几排的人关系很密切。就像在大学里,学传媒的女生总愿意找学体育的男生处对象一样,前几排学习好的一些女生往往和后几排的几个男生存在着某种神秘的关系。这也是学校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奇异景象之一。
总之,座位很有说道。
吕老师思忖半晌,指着中间那排的一个女生。
“柳冰洁,你把你旁边桌子上那些衣服都拿走。”
“老师,你不会要让他坐我旁边吧。”
“猜对了。”
“那可不行,我对象知道得生气。”
其他人大笑起来。
“大姐,这回浩哥可有醋喝了。”一男生打趣道。
这个女生名叫柳冰洁,大姐是她的外号,据说她在三中女生中间颇有威望。她长相中上等,具有那种蒙古草原般粗狂的美。
“都别说那些没用的,你对象生气了让他找我。”吕老师插嘴道。
他拍了拍边远肩膀,“去吧,你就坐在柳冰洁旁边。”
边远小心谨慎地走下讲台,朝座位走去。站在讲台上看下面是一个感觉,走下来又是一个感觉。他觉得下面就像一个反映世间百态的镜像,包容着一切,同时又将一切展露无疑。在这些座位中间穿行,就像在雷区行军,稍有不慎可能就会灰飞烟灭。
柳冰洁不情愿地把衣服收到自己的书桌膛里。她用胳膊拄着脑袋,似乎在为怎么和对象解释而发愁。边远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她太多注意。
就在这时,下课铃响起。三中的下课铃是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当那沉重的音符在空气中横行的时候,高三十四班的学生却像重获新生一般瞬间沸腾起来。
如此,边远的三中生涯就开始了。一切都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柳冰洁并没有离开座位。她趴在桌子上,把头埋了下去。
而边远却一动不动地坐着。他环顾四周,觉得自己像个深处乱世的异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