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践行(2 / 2)

尘根 水叶子 6227 字 2019-09-06

“一是为粮食,本观原有的粮食已在上次被乱民哄抢光了,好在西边五里山中地山神殿没被遭乱民袭扰,这几天观中全靠山神殿里地一点存粮支撑,这眼瞅着也过不去后天了;再一个就是上观补贴香火银子没能下发的事儿也已传开了,观中地道士们都担心那些犯人既然跑了,想是本观也将要撤销”,说到后来,许德禄又开始磕磕巴巴起来。

见许德禄吞吞吐吐的样子,徐安然淡淡一笑道:“怕不止是担心本观被撤销吧?他们该是更担心每月的那份香火银子还有没有?该到那里找后路才好?老许,我说的可对?”。

“我又不是说你,你脸红什么?翻开策录看看他们的俗家记载,兄弟之亲,姑表之亲,甥舅之亲,一个四十多人的抚阳观竟是亲戚连亲戚,亲戚串亲戚。谋的不过是一个吃饭门路罢了,本观里的香火道士有几个是因为真心向道才出家的?”。

“观主……”。

起身从书案上拿过册录后,幽幽看着窗外的徐安然挥挥手,“老许,我不是怪他们。二十两银子一份文箓,他们攒下这些买文箓的钱也不容易,既然花了钱,那时时挂念着每月的香火银子,挂念着饭碗也是理所当然,本就不是为修道而来,这艰难时刻又岂能奢望他们静心奉道?这是教门出了问题,不是他们的错!”,言至此处,徐安然静静看着窗外青山,沉默了片刻后淡淡道:“不过这样也好,也好!”。

年过五旬的许德禄在抚阳观呆了三十年,眼见着这个倾注了他近半生心血的观宇如今到了树倒猢狲散的地步,本就心酸之下再一听到徐安然似有无限寄托的淡然轻叹,平日里木讷不善流露感情的许德禄再也忍不住的红了眼圈儿。

静静看着窗外青山的徐安然始终没回过头来,“德禄,击云板,让众道士们都到三清正殿集合”。

三声云板击响,满心惶惶的众香火道士如无头苍蝇一般聚集到了三清正殿,只是这么多道士汇聚到一起。竟然无一人注意到三清神像前早已熄灭的香火。

用抖颤的双手点燃三柱信香安放于香炉中,眼圈儿暗红未褪的许德禄在袅袅而起的香烟里敲响了那口他擦拭了三十年地青铜大。

磬音空寂。幽幽回响,也正是这音为近日来乱纷纷的抚阳观蒙上了一层出尘地清灵。

幽幽音声中,徐安然自三清像侧的便道中安步而出,“参见观主,恭请观主升座”,众香火道士的有些杂乱的唱礼声最好的诠释了他们此时的心情。

四十多个道士齐聚三清殿,使这个观中最大的正殿也显的有些拥挤,徐安然没有坐那张披着锦缎地简榻。就这样静静站在三清法坛下,目光缓缓掠过整个人群。

在这样的目光下,唱礼过后原本有些杂音的三清殿迅速安静下来,当徐安然收回目光时。整个正殿中已是落针可闻。

但这样的安静在徐安然一开口之后顿时就荡然无存,“州县已是自顾不暇,没有粮食接济我们;崇玄上观地补贴香火银子也不知何时才会到;此外,开县正有一支约四千人的乱民队伍正朝本观所在的方向啸聚而来”。

许德禄没想到徐安然竟会把这些事如此坦诚的说了出来,在他愕然的目光里,整个三清殿早已如凉水浇沸油般的炸了锅。

“啊!州县里也不管我们了,无量天尊哪!这可怎么是好,怎么是好!”。

“真要撤观了!那咱们该怎么安置?文箓到底还算不算数?”

“你还顾惜着文箓,这都啥时候了,赶

要紧吧!无量天尊。世道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银子,我的二十两银子啊!连一半的本儿都没收回来,上次好容易得了一注财喜。又被那些天杀的乱民给抢跑了,我可怎么向我娘交代?”。说这话的是个年轻道士。嘴里喃喃念叨着地同时,他竟已哭出声来。

一时之间。叹气声,埋怨声,叫骂声,哭声掺杂在一起,刚由信香及袅袅音营造出的一点出尘气息顿时荡然无存。

徐安然静静的听着看着正殿里地吵闹,半柱香功夫后,整个大殿由喧闹重又恢复了安静,几乎所有人都眼巴巴看着他这个观主。

“本观来时还带有些家私,虽然不多,每人当也能分上十余两;德禄,不拘香火账上还有多少钱粮,稍后也都均分了吧!对了,还有这些观产,也分了!”,徐安然此言一处,就听正殿中响起一片如释重负的叹气声。

“有愿意回家地就此回家,待乱事平定后再往州观注销道籍就是;若有不愿回家地,观中自会给你们出具符书,或县观,州观,或崇玄主观,你们自己拿定主意”,目光再次掠过大殿,沉默片刻后,徐安然淡淡道:“现在,就各奔前程去吧!”。

言罢,徐安然便转身欲去,只是他刚刚走出几步,就听身后一声悲呼“观主!”,随着这声悲呼同时传来的还有许德禄双膝撞向地面地声响。

徐安然没有回头,脚步微微一顿后,便继续向前行去。

喧闹之后,抚阳观彻底恢复了平静,数个时辰后,当肩负书囊的徐安然走出所居的小院时,就见许德禄正呆呆的站在院门外。

徐安然在许德禄身前停住了脚步,“都走了?”。

几个时辰不见,许德禄似乎突然就老了很多,原本就木讷的他现在简直有了几分呆相,“除了又几个家在左近的等着‘借’住观中房屋的,其他的都走了,都走了!观主,你也要走了!我……我也该走了”。

见许德禄如此,徐安然也沉默着没说话,只伸手自怀中掏出一张银票递过,“少是少了点,但我就仅有这么多了,老许你还有双亲要奉养,就拿着吧!”。

愣愣的接过银票,许德禄痴痴的看了看银票,又看了看徐安然,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全面爆发,涕泪肆流的号啕出声,“我做了三十年的道士,攒下的钱早够奉养父母了。抚阳观,抚阳观都没了,我还要这些钱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年过五十的许德禄哭的站都站不住,蹲在地上全身抽成一团,徐安然看了他许久许久后,终于开口道:“谁说抚阳观没了?”。

闻言,许德禄如遭电击一般猛然抬起头来,任脸上的浊泪点点洒落地上。

“只要崇玄上观没下符书,抚阳观就不算撤销;就算崇玄上观下了符书,咱们就不能自己建观?”,指了指身上的杏黄道衣,徐安然淡淡笑道:“只要我这个观主还在,抚阳观就在”。

瞬时之间,许德禄脸上绽放出一抹摄人的神采,“那观主你刚才……”。

“这个观宇积淀了太厚的浊气,已住不得了。再说那有主观在道区边缘的道理?”,从周遭的观宇上收回目光,徐安然看着观外的苍翠青山,淡然的脸上带着一抹空灵的笑意,“我要往道区深处重觅新址,另立新观!只是我这新观里只要修道的道士,也没有香火月例,如此,老许你可愿去?”。

站起身的老许嘴唇哆嗦的说不成话,但脸上的浊泪却奔涌的更厉害了。

其时已是午后时分,阳光斜照,在徐安然二人身后拖出两条轻灵的影子,一步步向抚阳观外而去。

“观主,这五十两银票还给你”。

“方外之人,吃百家饭,穿千家衣,能化缘时便化缘,不能化缘时便自作自食,留着银钱何用?”。

“既是这样,那就先记在新观的香火账上,以备异日采办香烛之用。观主,你准备建什么样的新观,准备花多少钱,用多少工,我也好早有准备”。

“能化来多少钱,就用多少钱,若是一文都化不到,那就伐木为梁,集草为瓦,至于用工,现下就只有你我两人。饭疏食而饮水,曲胘而枕之!以青天设供台,取群山作道场!老许,这就是我们新的抚阳观……”,微微的山风里,这满含空灵的清朗语声在一片苍翠空寂之中悠悠回响……<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