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的亭子里,任谁也没有想到,马蹄湖来的小东家,居然和一个戎马三十年的老侯爷,相谈甚欢。连李小婉也没有想到,立在不远处的花园里,看得满脸欢喜。她的老父便不是了,气得直跳脚,连着骂了八句“破落户狗夫”。冷风拂过。亭子中的二人,都缓缓放下了酒碗。李如成舒服地打了个酒嗝,声音重新变得凝沉。“小东家,难得今日尽兴了一回。”“托老侯爷的福。”徐牧声音平稳,心底却明白,接下来,该谈正事了。“日后你入了李府,便算一家人。择日我去兵部一趟,表你为定北营的裨将,单独掌一哨人马。”“老侯爷,醉了否。”李如成微笑,“并未醉,在以后,你终归是李家的人了,说不得哪日我一走,五万余的定北营,都可能交给你。”“老侯爷约莫是有些醉了,应当是知晓的,我徐牧不做李家的上门夫婿。”李如成微笑,“那你要如何。”“婉婉嫁来马蹄湖,我定然是心生欢喜。莫非是说,老侯爷还想着门当户对的事情?”李如成摇头,“小东家,你也知道,我李家三代单传。即便是个女子,以我李家的本事,纳个上门夫婿,绰绰有余。”“老侯爷,你我便说亮话吧。”徐牧声音平静,仰起的脸庞,并无任何急促。“老侯爷现在,并非是在选上门夫婿,而是在选,一个能保护李家的人。”“怎说。”李如成露出淡淡笑容。徐牧平手一拜,“佩服老侯爷的救国之心,终归是站到了国姓侯那边。”“但这等的事情,你我都知,一着不慎的话,便是绝户的祸事。”“婉婉去了马蹄湖,别的我徐牧不敢说,但倘若有一口气在,我便会护着她周全。”“当然,哪日老侯爷定了江山。徐牧入澄城,在内街李府附近,买下一处大宅,也并非难事。”李如成沉沉叹出一口气,“小东家,子不成器,我便只有这一位孙女了。”“若我徐牧有了嫡子,婉婉生下的第二个,他会姓李。权当是报答老侯爷的救国心。”听着,李如成哆嗦着坐了一会,脸色变得精彩起来,不知该哭该笑,有浑浊的老泪,从眼角里渗出。“袁侯爷并无说错,小东家是个人物。只待风云一起,真要化龙腾空。”“老侯爷谬赞。”徐牧不卑不亢。“定北营的事情,你怎么想。”李如成转了话题,目光开始变得灼然。“侯爷怎么想。”“明年一开春,小侯爷或会撑不住。所以,年关之前,事情便不能等下去。我已经调了两万定北营,准备入内城。”“其他的定边大将呢。”李如成仰头大笑,笑得声音嘶哑无比。“有人把小侯爷中毒的消息带了过去,小东家觉得,他们会动吗?说不得,这些人早就沆瀣一气了。”“计计连环,小侯爷独木难支。”恍惚间,徐牧又看见了那一袭白衣胜雪的人影,披着满头的霜发,孤零零地踏入风雪之中。“小东家以后的路,我都有些迫不及待想知晓了。”徐牧沉稳不动。“开了春,你便去一趟西北。”“为何。”徐牧微微皱眉,他以为李如成还不死心,想着让他去定北营做裨将。“记着你的话,留我李家一份血脉。”李如成勾着手,从怀里摸出半面青铜虎符,沉沉放到了桌上。虎符,金者为帝王家,银者为王公家,而铜者,即是大纪的那些定边大将所用。一半携身,另一半留给营地的心腹。若合并无误,则能调兵遣将。“原本想着,再试你一番。但时间太紧,索性便算了。左右小侯爷那边,也听了你太多的事情。”“便算婉婉的一份嫁妆。”徐牧眼色微动。眼前的半面虎符,对他而言,何其的重要。先前在侯府,袁陶说娶了李小婉,便能执掌李如成的定北营。他没有尽信。一个名不经传的小东家,何德何能,吃了碗软饭,便能执掌五万余的大军。其中涉及的因素,可太多了。但现在,李如成真把半面虎符,摆在了他的面前。“这面虎符,你只能调八千人。”李如成声音凝着,“我考虑了西北的马匪,驻防的兵力,另外,还有入内城救国的。国可乱,江山不能乱。”“这八千人,算是婉婉的嫁妆。”“若是大事可期,天下太平,你便莫动,安心做个富贵公。”“若是事不可为,这八千人,便是你安身立命的资本。”徐牧犹豫着点头。“在往后,不管是袁侯爷,常状元,抑或是那位萧宰辅,其他的定边将,义军领袖,侠儿堂主,都不能尽信。”“你徐牧,不是寄人篱下的狗,你要腾飞入云,哪一日老子就是死了,都会眼巴巴地看着你起势。”“我向来只信自己,连天公也不信。”徐牧沉着声音。“好!”李如成面色欢喜,站在冷风中,终归是年入古稀,说得急了,便连着咳了几口。“徐牧,定不负老侯爷所托。”“不对,娶了婉婉,你也该喊我祖爷。”“祖爷。”徐牧抬着头,没有任何矫情。“哈,老子李如成,到底是得了个小贤婿!”徐牧抬起头,只看着李如成双鬓的苍发,心底涌起一股悲凉。他大约猜得出来,大纪的这两位侯爷,是想要做什么。“小婿,这事儿你莫要插手。小侯爷也说过,留着你,至少是留了一枚火种。”“哪日你真烧起来,便替这天下,烧出一片人间清明。”“徐牧知晓……”徐牧起了身,起身平手长揖。心底对于面前的老人,心生出一股敬仰。“小婿,还有一件事情。我那犬子,留在澄城也不太安全。”“那便同去马蹄湖。”虽然不喜李硕墨,但没法子,得了八千人的虎符,再加上好歹是李大碗的老爹,总不能丢了。“小婿啊,雪又要来了,准备变天了。”“要变天了。”站在亭子中,一股不知哪儿渗入的寒意,冻得人身子打抖。